这句话不是骂人。
是真的。
刚才的这通电话,是大堂哥陆有仁,用村委的红色座机打来的。
电话里面只说了两件事情。
他老婆生了,生了个七斤大胖小子。
然而,不等陆阳说出恭喜。
紧接着,是第二件事。
他爹死了,陆阳大伯死了。
就在同一日,他刚刚抱着大胖小子,还来不及把媳妇和儿子,从医院带回去给他爹看一眼。
村里就来人了,在医院找到他,给他带来了噩耗。
他爹因为长儿媳妇要给他添大孙子这件事情,好几天都乐的合不拢嘴,连那往年需要靠长期卧床修养的老顽固疾病肺气肿也似乎好起来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咳。
然而,乐极生悲。
就在今天早上凌晨,陆阳他桃子嫂子突然肚子一阵阵的疼,陆有仁担心媳妇儿可能要生了,跑回老房子去拍门叫醒了他妈。
他妈来了以后,掀开被子,伸手往里面一摸。
顿时摸到了很多黏糊糊滑滑的东西。
“哎呀,还真是,羊水破了,我大孙子在里面待不住了,要出来咯,赶紧赶紧,送医院,儿啊,你有车,咱们上镇里的医院去。”
大伯娘也慌了。
按理来说,农村女人没有这么金贵,即使是现在改革开放已经十年,但是在广大农村上,仍然还有很多待产的孕妇,会选择自己在家里生娃,有些甚至上午刚生产完,下午就下地干活了。
当然,这只是逼不得已,不是真的说,这个时代的女人就是铁打的,像生儿子难产,一尸两命的,生儿子大出血的,儿子保住了,母亲却没了的,生产完,没工夫坐月子,落下一辈子病根的,大有人在……
过去,上槐村,几乎每隔几年,就会有至少好几起这样的悲剧发生。
尤其是头一胎,格外需要提防。
所以也是从改革开放以后,开始慢慢的,有家里条件好一些的,担心大孙子下不来的,对娶进门来的儿媳妇比较关心一些的,咬咬牙,想想办法,送儿媳妇去医院生产的也逐渐多了起来。
老陆家,以前是没有这个条件。
但从去年开始,几个和陆阳这个堂兄弟亲近的兄弟们,日子已经过得越来越红火了,不是吗?
陆有仁现在是媳妇也有了,儿子也马上要有了,新房子也盖起来了,工作也稳定。
手底下十来个卡车司机徒弟。
厂里的卡车队,根本就不用他怎么操心。
大伯娘为了能安全抱上大孙子,所以没准备给他省钱。
陆有仁不同意,嚷嚷的一边抱着媳妇来,一边道::“不行,堂弟说了,生儿子最好还是去县里的大医院,去镇上的卫生医院,还不如就在村里算了,找个稳婆,反正难产了,他们也是束手无策,又不会那啥什么?剖腹产来着,而且要是大出血了,也是只能等死,堂弟说了,镇里的卫生医院可没有血库,最后还得是求救县里的大医院,咱们既然有车,干脆就直接拉桃子去县里医院算了球,娘老子,你就别管了。”
可能也是陆阳,平常跟着大堂哥聊天的时候,没少说有关女人生孩子,有可能会出现意外的方方面面,提醒他要注意哪些事项。
他竟然都记下来了。
这不,关键时刻,张嘴堂弟说,闭嘴也是堂弟说,关键这个堂弟还这么有出息。
那得听啊!
大伯娘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在家就听他大伯的,出门了,这不现在是在大儿子的新屋里面,那就听大儿子的,大儿子说要带媳妇去县医院生,那就去县医院生。
“行,那我老婆子跟着一起去,不然你一个大男人,哪会伺候女人?”
“等哈啊,我回去跟老头子说一声。”
说完就往老屋跑。
把情况给早已经被惊动醒来的陆阳他大伯一说,又嘱咐两个被闹腾起来的小的,老七和老八,今天早上是没有时间给他们弄吃的,让他们起来后,去厂里,找他们住在厂里的三哥要吃的,顺便带点回来给他们老汉吃,然后麻利点,赶紧去上学。
前脚跟刚说完,后脚跟就已经出了门。
那边,新屋前,陆有仁早已经连媳妇带被子一起卷了,抱上了大卡车,又麻溜跑回屋里,提出来了一大布兜生儿子要用的像婴儿的小衣服,婴儿的尿片,喝水的奶瓶,媳妇的洗脸盆,擦身体的毛巾,爬进驾驶室,正按着喇叭,急的不耐烦的催促他老娘。
就这样,过去了两小时。
老七和老八,起床后,虽然也确实听他们老娘的,去厂里找他们的三哥陆有义要了吃的,还给他们老汉带了一些回来。
然后就都上学去了。
家里只剩下陆阳他大伯一个人,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回来报喜,终于是按耐不住,起床走几步,试了试,感觉到身体最近恢复的不错,干脆把大儿子没开大卡车之前买的28-自行车推出了院子,跨上去骑着往县城走了。
高高兴兴的,
准备去接自己的大孙子回家。
问题就出在这,不试试还没事,试试果然就逝世。
陆阳他大伯,自以为自己身体恢复的还不错,可还没蹬着自行车走到半路,就又重新开始变得气喘吁吁,咳嗽个不停,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这时,恰逢又是大晌午了,火辣辣的六月份太阳,高挂在蓝蓝天空之上的正中央,晒的路边树丛里的知了已经不停的在开始哀嚎。
陆阳他大伯只觉得天旋地转,哐当一声,连同着正在蹬着的自行车一起,摔倒在了马路牙子上。
这个时候,不像后世,路上往来的车辆本身就不太多,加上这地方,前不靠村,后不着店,刚好又出了上槐村的范围,离县城又还远着。
一时半会儿,居然没有人发现,摔倒在路边的陆阳他大伯。
至于死因,到底是摔的,还是肺气肿发作,或者是中暑,太阳太毒了,马路牙子上太热了,被烤死的……
不解剖,谁知道?
真相也只能是存疑,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开始不会再有人提起来。
什么人发现的?
说起来还巧了。
壮壮同学的四姐夫,县招商办的那位李干事,最近一段时间,跑老丈人家,那是跑的特别勤。
一来:工作需要。
上面已经指派了他,上槐村茶山煤矿启封与重组工作,他是钦点的联络人,专门负责代表县里与上槐村村委,也就是他老丈人沟通。
二来:私人需要。
小舅子的录像厅,生意是一天比一天好,也不能说是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反正是每天都爆满,收钱都收到手软,数钱也数不赢。
这是他弟弟的小舅子,小伙子打探到消息以后,回来说给了姐姐姐夫听,姐姐姐夫,就是他弟弟还有弟媳,就赶紧到他家来,说给了他还有他媳妇听。
眼馋啊!
都不用催促,他这几天蹬着自行车,从县里跑到乡里,跑上槐村老丈人家跑的这么勤,除了作戏给领导看以外,何尝也不是在等南方的消息。
小舅子可是说了。
那制衣厂的老板已经答应了,此番南下,会想方设法再弄一批二手的录像机回来,到时候便宜买下来,几家凑点钱把录像厅开起来。
用自己老婆的名字入股,到时候,自己夫妻二人,只管在家里等着数钱。
美得呢。
也就是这么个不算巧合的巧合,壮壮他四姐夫,再又一次来村里找老丈人打听消息时,刚好就在村口不远处马路牙子上,发现了摔倒在路边的陆阳他大伯。
可惜,还是为时已晚。
等到他慌慌张张的骑着自行车,拐进村子里叫人来,陆阳他大伯,早已经断气多时。
“哇,堂哥,我没父亲了,我不孝啊,我连他老人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车里,老六已经哭的稀里哗啦。
陆阳虽然没哭,但听到他哭的这么伤心,眼睛也不禁红了起来。
怎么说呢?
大伯虽然生前对他并不是很好,没怎么管过他,毕竟人家还有五个亲生儿子,两个亲生女儿,一家九口人,自己一家吃都吃不饱,哪还有余力管他这个血脉再次一级的侄儿子?
这么说吧。
陆阳他这个大伯,对他没有恩,但也没有仇。
除了大伯娘有时候嘴臭一些。
陆阳看在大伯的血缘关系份上,也一般不跟她计较。
此时,陡然听到这个有血源关系的大伯意外去世。
他其实还挺意外。
因为按照重生之前的记忆,大伯的肺气肿,即使不得到医治,也仍然还能再拖几年。
去世的时候,好像记得应该是93年,还是92年,某一个冬天。
可现在才89年,整整提前了至少三年,接近四年的时间。
家里面宽裕了,经济条件好了,得到了医治的大伯,却反而因为意外而提前走了。
怎么说?
世事无常啊!
坐在车里,望着这羊城夜晚的灯红酒绿,陆阳不禁感慨。
火车站到了。
给足小费,打发了这开车亲自送自己二人的酒店经理。
陆有智哭够了,抹干净脸上的泪水,自告奋勇的排队去买票。
陆阳掏出腰间的大哥大,打起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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