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天魂离体

  这边的建筑形式已和徽州有所差异,不过堂屋墙上柱上还是装点了许多楹联。

  当先一幅:

  要好儿孙,须方寸中放宽一步;欲成家业,宜凡事上吃亏三分。

  后方又有:

  古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天地间第一人品,还是读书。

  林觉站在其中,四下打量。

  四师兄在与严家家主对谈,且拿出了自己的度牒,证明身份:

  “我们是黟山浮丘峰浮丘观的道人,师父告知我们,此地有一间新建的山神庙,让我们可以来此安身住修。”

  “是是是!”

  严老先生一听他们是从黟山来的,便眼放精光,连连点头,和身边的儿女对视一眼,又有一种找到救星般的庆幸。

  “几年前我们这里闹了妖怪,凶得很,吃了不少人,后来有个老真人从这里过,将那妖怪除了。随后给我们说,身后的石门山已有了灵,迟早会孕育出山神来,如果我们肯筹资在山上修个庙宇,定期诚心祭拜,等到山上孕育出了山神,就会亲近人,可以庇佑我们,所以我们就在半山腰的位置修了一间山神庙,前年才修好。”

  “那是我家师叔。”

  “没错!山神庙修好后,住房也建好了,就等真人前来住修,只是庙宇在山腰上,看着很近,其实离村子也还有一些路,若是真人要去,我们今日或者明日就可带真人过去,至于锅碗瓢盆被褥凉席这些,或者别的缺的,真人从我们家里搬就是!”

  “那便多谢了。”

  “真人客气。”严老先生说道,露出恳求之色,“真人,最近我家闹了怪事……”

  “路上已听说过了。”四师兄说道,“贫道修行日浅,本领低微,幸好几位师兄弟都在这里,也愿助老先生一臂之力。”

  “多谢真人!快快!将孙儿抱上来!”

  老先生的语气十分急促。

  下方一名妇人便连忙跑下去,抱来一名约三四岁的男童。

  男童闭着眼睛,看似只是睡着了,然而却是面色惨白,气若游丝。

  “确实是天魂离体、地魄沉迷的征兆。”四师兄过去看了看,又转头问老先生,“听说令孙生来便有奇异?”

  林觉从墙上柱上收回目光,专心的听。

  “是啊,他生下来没有多久就会说话,口齿清晰,还说自己乃中原人士,叫冯先之,考中了秀才,娶了一妻一妾,生有一儿一女,莫说背诗,就算作对写赋也不在话下。”老先生苦笑道“县里还来了人,将这事写入了县志里。”

  “也真稀奇了。”

  “谁说不是呢?我们一开始也是为难不已,既不能将他送回,也觉得怪异,险些将他,奈何这是长孙,又是独苗,唉,过了许久这才接受。”

  老先生说着一顿:

  “但是这是他清醒的时候,多数时候他都在昏睡,醒来问他,就说自己去外面走了一圈,问他外面的山和河,他说得虽然模糊,但都对得上。老朽也懂一些这种事情,猜想多半是神游去了,时间一长,便也习惯了,可是这次却已经半个月了,也没有回来。”

  “老先生懂得不少。”

  “真人可知原因?”

  一时严家堂屋所有人都看向道人。

  “贫道也只是听说过一些。”

  四师兄皱着眉头,不确定的说道:

  “听说地下有地府一事,是鬼魂的世界,但也不是所有人死后都会成鬼,也不是成了鬼都会下地府,有下的也有不下的。

  “下地府的有三类:

  “有德行的可以下去做官;有罪的要下去做工与受罚;有恩有怨的也要各自了结。

  “不下去的也有三类:

  “圣贤、仙神与我们这类修行者;十恶不赦神魂俱灭或是死后因别的原因并未成鬼的;无德无罪又没有大恩怨的,或因执念不愿离开人世的;

  “最后一种死了之后,便可能在坟墓间闲逛,余气未尽就存在着,余气渐渐消了就灭掉,好像露珠与水泡很快就形成,又很快消散掉,又好像闲花野草,自生自灭。也有无所凭依的鬼魂,偶然附在人身上孕育,称为偷生。又有有道行修行的人死后成鬼,借别人的形体转世,便叫夺舍。不过世间大多数这类事情都只是巧合,怪不得谁。

  “当然,这些也只是传闻,也许有道理,也许没有,不曾亲眼见过,便都不可全信。”

  四师兄讲得十分详细。

  林觉听得也很认真。

  严家人自然也是如此。

  “那他为何总是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去外面神游呢?”

  “皆因天魂不稳。”

  “可有解法?总是如此,三两天还好,像这回这样,不仅吃喝拉撒要人伺候,可是再这样下去,看这样子怕撑不了多久。”

  “纵观天下古今,这类事情不少,不是所有都会夭折,也有的能顺利长大,顺利长大的里面,又有人长到几岁之后自然会忘掉此前的事,也有人一直到成年都还记得前世之事。也有长大之后忽然想起的,并不奇怪,多是自然而然的事。老先生是有学识的,想来也在书中看到过。”

  四师兄想了想答道:

  “若说其中缘由,贫道只知道那些夭折的可能是天魂不稳导致,就好比这回。而那些长大后自然而然恢复正常的,可能各有各的原因与解法。

  “至于解法,无非安魂,若想安魂,可以修道,但这需有天资才行可以侍神,但却得寻得真神才行,也可以向我家师兄讨一颗安魂丹。不过如今最迫切的事还是将令孙的天魂找回来。”

  “是是是……”

  严老先生又连连点头,随即激动的说:“如今我家孙儿已有半月未归,真人若有办法找回,我们全家便感激不尽了!”

  “请真人相助!”

  屋中众人都泫然欲泣。

  尤以那怀抱孩童的妇人最伤心,几乎将要跪拜,好险被小师妹拉住。

  “着急无用,既然老先生已经请人在附近喊过了魂,没有喊回来,想来便是离得有些远了。”四师兄说道,“恰好有别的高人支招,昨夜老先生请附近的鬼神看了一场精彩的戏曲,他们真来看了,贫道便点三炷香,请附近游魂来帮忙问问吧。”

  “好好好!有劳真人!”

  “请取香烛供品来。”

  “快去快去!”

  老先生又叫妇人去置办准备。

  没有多久,堂屋之中就准备好了一个简单香案,摆了供品,点了香烛,随即念道:

  “点香者黟山浮丘观胡孟津是也,地处石门村严姓主家,香烛通幽冥,火气遍四方,四方鬼魂众,吾今施汝供,闻者皆可来,来受甘露味。”

  先报名号,再说地点,随即又说明事宜,请四周鬼来。

  这本不是什么法术,是修道之人都会的仪式,哪怕一点道行都没有的普通人,只要经验学识到了,选恰当的时候,用一样的办法来呼唤,照样可能将四周游荡的鬼魂请来,只是他们不见得能与游魂沟通罢了。

  若是有道行的道人来办,自然更容易了。

  “呼……”

  屋中顿有清风来,凉了几分。

  四师兄面朝香烛,眼前一阵恍惚,竟于线香青烟中见到了一道模糊身影。

  “贫道黟山浮丘观道人胡孟津,严家昨晚曾请十方鬼神看过一场戏,想请你们帮忙寻找他家孙儿的天魂,不知足下可有去看了那场戏?”

  “戏……好看……”

  那道身影模糊,声音也很飘忽。

  “那足下可有见过严家孙儿的天魂?只有天魂,没有地魄。”

  “天魂……天……”

  这道声音还没说完,忽然啊的一声,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又像是被人给挤走了。

  与此同时,屋中又有清风来。

  接着又有一道粗浑声音传来:

  “我乃石门山山神……”

  “原来是山神驾到。”

  “那天魂走出去了……没有走远……但也没人见过……”山神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就连吐字也有些费力,看得出这是一位新生的山神,“下方挨着河的地方有一片林子,里面有只小妖,喜欢勾人鬼魂、豢养吞吃,可去那里寻找。”

  “多谢山神。”

  “昨夜……戏曲……我也看了……”

  “恭送山神。”

  不知何时,面前的线香竟然燃尽了,而青烟皆遁入虚无。

  四师兄收回了目光。

  刚才之事,在众人眼中,只不过是有风吹得线香迅速燃烧,又将青烟吹乱,众人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四师兄在自言自语。

  可那风来风去,快速燃烧好似疾奔的线香,显然在说事情都是真的。

  “如何?”

  严家老先生连忙问道。

  “老先生昨夜的戏班请得很好,我先请来了一位游魂,他很乐意帮忙,不过还没帮上,山神就抢着过来了,告知我们说,令孙的魂魄很可能在山下河边的一处林子里,说是那里有只小妖。”四师兄说道,“老先生可知道那片林子?”

  “山下河边?”严老先生想了想,陡然大惊,“确实听说有片树林,有人赶路时曾在那里面遇到过怪事,还曾有贪玩的孩童死在里面,后来我们也就都不走那里过了,从别的地方绕过。”

  “原来如此。”

  “这小子也真是该死,我们不是告诫过他,不能往那里跑吗!现在可怎么是好,可要多叫一些人去那里寻?”

  “老先生莫忧,走过去太慢了,我有一位好友,善于找魂引魄,我请它去看看。”

  四师兄说罢,取出一支竹笛来,放到嘴边,吹出一道短促声响。

  “扑扑扑……”

  立有一只乌鸦飞来,落在梁上。

  严家众人看得大为惊奇。

  却见道人对其说道:

  “鸦兄,这位严老先生的孙儿天魂失离,也许在山下河边的一处林子里,那林子里可能有妖气,好寻找,他的天魂强度可能和成人一样,想请鸦兄飞过去替我寻一寻。”

  “啊!”

  乌鸦叫着回应。

  “叫上云兄一起,若能找到,能对付的话,便将之带回来。”四师兄说完,不忘补一句,“总之一切小心。”

  “啊!”

  林觉听见之后,也在旁边补了一句:

  “扶摇也去吧。”

  “嘤?”

  狐狸闻言,闪电般的扭头,疑惑看他。

  “没有办法,你天赋高,虽然年纪小,道行却很高,又有与大妖搏杀且取胜的经验。”林觉露出无奈之色,“自古以来能者多劳,为了以防万一,只得辛苦你跑一趟了。”

  “呜~”

  狐狸舔了两下脖颈边的毛,砸吧砸吧嘴,终究是站了起来,看向头顶的乌鸦。

  扑扑扑!乌鸦飞了出去!

  狐狸便也跟着一跃,身姿轻灵,竟然一步就出了堂屋。

  “老先生莫担忧了,顺利的话,今日早晨令孙的魂魄就会回来,不过过了中午的话,因为中午日头大,就要等到下午了。”

  “有劳有劳……”

  老先生感动不已,连忙叫妇人去准备饭菜,又叫来戏班班主,好好道谢一番。

  这种事情,以四师兄的道行,完全足以应付了,因而其余几人也不担忧。正好他们连着奔劳了几日,昨夜又没有休息好,都有些困,便趁此机会坐在圈椅上撑着下巴静想,也算是休息。

  林觉则思考着,若是当初自己没有去修道,等到时间长了,会不会也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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