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样子看起来很凌厉。
不仅仅表现在长相和神态上，而是从气质就给人一种犹如利刃的感觉。
即使他现在正在认真的吃着早饭，身前的桌台上只摆放着一个鸡蛋，一小碗萝卜干，一碗白粥，手里还拿着一个馒头，看起来行为举止相当随和，却依旧掩盖不掉那股锋芒毕露的锐利感。
在李维进来的时候，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令人意外的是，他的目光中却没有多少令人不舒服的审视，只是对着李维示意了一眼他对面的座位。
“正好，一起吃个早饭吧。”
在看到那些主教们把自己送到这后，就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李维就对眼前这名老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但他也没有半点露怯，就这样直接坐在了老人对面，拿起了那枚煮好的鸡蛋，敲碎了壳，上手剥了起来。
老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半点要隐藏目光的意思，直到李维剥干净了蛋壳，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由得挑眉拿着鸡蛋示意是不是他想吃，老人才轻笑了起来。
“你的身份信息在昨晚就被送到了我的手上。”老人平静的说，“孙未，从小在崇敏区红砖街道长大，父母因病早亡，但也给你留下了一笔不菲的家业，12岁的时候你就接手了家里的三套房子，两个门面，以及一家花店，你依靠着这些自己独自生活到了二十岁。”
“这些都是记录在影子宰相数据库的事情，简单直白，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按照影子宰相对你总结评价，是一个市侩，精明，喜欢算计的人。”
他口中的说的这些内容，全部都是陈光生编入到数据库中的，而那些信息则是影子宰相根据编入的这些信息，自己分析出来的结果。
实际上，在那个李维从来都没有去过的红砖街道上，确实也有三套房子两个门面以及一个花店在他名下，这些数据被录入影子宰相中以后，就变成了最高依据，就连那条街上这些财产的原主人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完成了变更。
而眼前的这个老人能拿到这些信息，也足够说明了一些事情。
李维听到后，一脸感慨的点了点头。
“一个人生活才能知晓人情冷暖，精明市侩一些不算错吧？但这又和我进不了乐园有什么关系？那些主教们说最终解释权在你这里？”
老人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乐园是一个可以让人心想事成的地方，爱财的人会在里面拥有无数的财富，好色的人会在里面拥有漂亮的女人，贪权的人会在里面拥有绝对的权势，同样的，怀念过往的人能在里面回到过往，期望未来的人能在里面看到未来，那是一个让卑劣者获得卑劣，良善者拥抱良善的地方。”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这些都是人类自身的欲望，乐园就是一个用来满足欲望的场所，但这样场所唯独不欢迎一种人。”
他都说到这个程度了，李维当然不可能还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无欲无求的人？”
“按照暮光的说法，那是圣人。”老人回答道，他注视着李维的眼睛并没有移开，只是继续问，“一个被影子宰相评断为市侩精明的小商人，他会是一个圣人吗？”
李维默然无语。
他知道陈光生给他搞出来的那个户籍卡经不住细察，毕竟此前他从来都没有在这座城市生活过，就算数据上捏造的东西再真，和现实的事情对不上，也不会有人会怀疑是现实出了错。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中间的问题居然会暴露出的如此之快。
他这才刚和暮光教会打上交道，最大的疑点就已经暴露出来了。
但讲实在的，李维也并不觉得自己真就到了无欲无求的圣人地步。
他如果真的是那样，又怎么会这么迫切的想要通关游戏回家呢？
还不是想要早点出去，返回现实，拿到奖金赔偿金快点开始混吃等死的摆烂一生？
同样的他也不是没有色欲，只不过李维清楚他这是在游戏里，外面肯定有技术人员一直在旁观他的游戏进展，李维有荷尔蒙冲动，但他不是个愿意公开分享自己性行为的变态。
他也有贪欲，只是当游戏中的钱获取起来并不困难，并且他意识到这里的东西都是虚假的以后，那些钱对他来说就纯粹是一串数字罢了，这串数字如果能帮助他升级，那还不错，可如果不能升级，就毫无作用。
至于杀欲，这更不用提了，他杀人完全就是随心所欲，有些时候只是为了自己开心，满足自己的心情这明显不也是一种欲望吗？
为什么乐园判断他是无欲无求，将他拒之门外。
或许是因为他的这些欲望其实全都是施加在玩游戏的这个心理之下的？
乐园毕竟是这个世界中的东西，而李维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确实是纯粹的无欲无求，玩游戏嘛，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开心满足欲望了。
但这些显然李维是没法直接说出来当解释的，之前对辛国鸿说说也就算了，毕竟那老东西都要死了，说什么也都无所谓，现在他可没那么口无遮拦。
“所以，你给教会捐钱，想要进入乐园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既然做了这样的事，就肯定有目的，有目的却不是欲望，我对这种事很好奇。”
老人看着沉默的李维继续开口问道。
李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回答，他在心里权衡着。
在这种时候该怎么回答合适。
要是他就这样死撑着嘴硬，绝不承认自己是个“圣人”这件事，咬死说他是有欲望的，捐款搞到乐园也是为了满足欲望，那眼前这个老头就算地位再高也没法拿他怎么样。
最多也就是李维舍弃了“孙未”这个身份，为了摆脱嫌疑死一次而已。
他现在经验条是锁上的，死亡不会有任何代价，和陈光生的联系也一直都在，复活了之后大不了再找他重新再做一个身份，根本没有什么顾虑。
但暮光教会的态度，李维还有些捉摸不透。
之前在学院，和赵明达一起研究英文文献的时候，他从那位从前的科戒所副所长话语中，了解到过如今正在位上的暮光教皇的与众不同。
他之前好像和暮光教会根本没有任何牵扯，在当上教皇之前，甚至连教职人员都不是，直接就是在教会有教皇这个职位空缺的时候，空降坐了上去。
并且不管是教会还是中央高层，对于这件事全都没有任何异议。
而这位教皇上位之后，教会就在他手中不断进行自我变革，不是学院那种自欺欺人的变革，而是真正的从上层开刀，一刀一刀剜下腐肉的那种变革。
太阳分教区的那个主教，虽然背地里做的事情很抽象，但明面上他确实会装会演，以主教的身份，当初都能给那些劳工们下跪道歉，这就完全符合教会对教职人员的要求。
只是因为太阳距离中央实在太远了，大教区对分教区的考察只能派遣行走牧师，通过暗地走访，了解底层民众对教会的风评再评判一个主教是否称职，而在这一点上那个太阳主教明面上确实做的不错。
毕竟他为了掩盖自己的恶行还会装个纯良的样子，要是在以前，分教区的主教直接就是和地方政府沆瀣一气，样子都不带装的。
还有在学院，乐悦也是教会的高层，她对那些正式生以及学院教职的鄙夷和厌弃根本不加掩饰，不说后面和自己牵扯到一起做的那些事，一开始也是主动帮助了那批特招生从学院逃了出来。
而在来到中央后，李维对如今暮光教会的风评更是有了一个直观的印象，并且教会在某些事情上明显不是只是在说说，他们确实是真的在做了。
如此简陋的大教区，对穷苦人的接济，对上位者的讽刺与排斥，就算如今引起了巨大风评的乐园计划，也另有隐情。
李维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试坦诚一次，现在教会从乐园这件事后，对自己产生了某种“误解”，而这种“误解”明显是对他有利的，反正不管怎样最坏的后果也是一样的，他都能接受。
“听说乐园的底层逻辑是利用了暮光来构架创造的？”李维没有避开老人的目光，反问道。
对此，老人点了点头。
“没错，确实是利用了暮光的一些内容。”
李维直接了当的说道。
“我想要亲眼见见暮光是否真的存在，捐钱购买乐园的资格也是为了这个。”
“理由呢？”
李维摇头。
“没有理由，就纯粹的好奇和想要了解。”
他回答过后，让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安静，老人像是在思考什么，他注视着李维的脸，并没有把目光转移开。
良久之后，他才重新开口说道。
“我相信你说的没有理由，如果你想要见到暮光真的是为了什么的话，那乐园也不会把你拒之门外。”
李维眨了眨眼睛。
“所以，我这一点小小的要求教会能满足吗？乐园我进不去，那捐出去的一百万我也不要你们退了，只要让我见一见暮光的实体就可以。”
他的话让老人哑然失笑，这位穿着麻布补丁长袍的老人伸手指着他，就像是在看一只叉腰要竹子吃的熊猫一样。
“捐一百万，要求是想要见暮光？你也是真敢想。”
李维却没明白这中间有什么问题，暮光不就在大教区吗？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老人也看到李维脸上展露出的不明所以，他轻声说道。
“暮光确实拥有实体，但它也不是想要见到就能见到的，就算是我平时也没有那个资格。想要亲眼见到暮光，你还要付出更多东西，不仅仅只是钱能代表的。”
说到这，他忽然停顿了两秒，接着才继续开口。
“你没有进入乐园，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教会都应该给你补偿，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我可以做主给你一个见到暮光实体的机会，但最终这个机会你能不能把握住，它又愿不愿意见你，这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李维对于这个提议没有半点犹豫，他直接了当的就答应了下来。
“可以，我愿意去试一试。”
听到李维的回答，老人很快就叫来了守在院子外的一名主教，让他给李维拿来了一套崭新的暮光牧师长袍和一个星光十字的徽章。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教会的一名行走牧师，但你没有传教的任务，这些天只要先暂时跟在我身边就可以。”
李维接过了那身黑色的袍子和星光十字徽章，他转头再次看向已经从板凳上站起来的老人，
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个老人的身材很高，高到和他都差不多的程度了，两人相对站着，目光完全可以平视。
“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我后面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乐，你就叫我老乐吧。”
就在李维在暮光大教区为自己进不了乐园而维权的时候。
中央的物理所，也在对教会下发的那张银色卡片和通讯器进行了完全的拆解和研究。
“基本能确定的是，那个乐园的构架利用到影子宰相的算力和逻辑，并且其中的引导人脑电波进入深层意识的行为，也有影子宰相在其中参与。”
在得到这个结果后，特地为此赶过来的内阁大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教会在影子宰相那拥有多高的权限？”
“这一点只有陛下知道，但从这个乐园项目来看，教会的权限很高很高，甚至要超过了所有的研究所。”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那名大臣一脸忧虑，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进行细思，转而问到了内阁和皇室真正关心的关键问题。
“那这个乐园把人的意识引导以后，到底有没有坏处或者其他副作用？”
物理所的一名副所长摇了摇头。
“这我们也暂时观察不到，毕竟这才仅仅只是有人第一次使用，想要进行判断得出依据，还需要更多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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