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声又开始了。
胡女们跳着西域的舞蹈,胡人也继续表演起了自己的拿手好戏,竟然从口里喷出火来。
和刚才胡人吞刀时的热烈场景不同,在场的臣子人人安静,屏息看着面带怒色的曹睿和递出文书的刘放。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叫胡人的表演停止。
曹睿接过了文书,匆匆读过一遍之后,猛地合上放在了桌上。
过了片刻,又从桌上拿起竹简,一字一句的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一遍。
‘啪’的一声,将竹简拍在了桌上。
曹睿扫视着台下,把目光定在了吏部尚书卫臻的脸上。
“卫师傅,尚书台的众尚书有劝谏之权责吗?”
卫臻起身施礼,不紧不慢的答道:“回陛下,依先帝朝的例子,劝谏之责多由近臣担当,比如各位侍中和各位散骑。”
“尚书台属官众多,除了尚书令、尚书仆射之外,只有管理六曹的尚书可以直接上书陛下。”
“算起来,尚书台有九人有直接上书陛下之权。”
魏国尚书台的架构和汉朝相同。主官叫做尚书令,副官叫做尚书仆射。
尚书令的六个部门被称为‘六曹’,每个曹的主官称作尚书。
同时每个曹下属有六个基层官员,被称作尚书郎。
这就是魏国的权力核心了。
曹睿刚刚即位的时候,第一次在宫中召见侍中刘晔之时,司马懿和陈群请刘晔到尚书台,刘晔说陛下类似汉文帝,当时卫臻就在场。
可以说,卫臻其人,既是曹丕的心腹、也是曹睿的心腹。算是在满朝大臣中极为稀有的物种了。
听完卫臻的解释,曹睿明白,上书劝谏之人并没有越权。但曹睿第一次大规模任用近臣,就被这人上了谏书,依旧让曹睿感到气愤。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第一把火,你就要拦?
不给皇帝面子。
曹睿看了下在场众人略显担忧的神情,知道这封谏书不仅是驳了皇帝的面子,也是挡了这些人的路。
曹睿决定公开这份谏书,听听自己的这帮旧臣心腹都有什么议论。
看看他们会如何看待这个胆大之人。
曹睿说道:“侍中何在?替朕读读这封谏书。”
在场的侍中有三人,刘晔抢先迈出一步,走向曹睿的桌案前面。辛毗和黄权则慢了半拍,只能看向刘晔的背影。
刘晔没有说话,走到曹睿面前拱手行礼后,便从桌案上拿起这卷竹简,朗声读了起来。
“臣司马孚谏言……”刘晔刚读完第一句,众臣子中就传出了议论之声。
“司马孚?”
“这不是司马公的弟弟吗?”
“司马叔达这是为何啊?”
曹睿听着下方臣子们的议论声,示意刘晔继续朗读。
刘晔继续读道:“虽有尧舜,必有稷契。今嗣君新立,当进用海内英贤,犹患不得,如何欲因际会自相荐举邪!官失其任,得者亦不足贵。”
众臣听闻司马孚的这段谏言后,如同炸开锅来,纷纷表示司马孚之言是谬论。
司马孚的这篇谏言,把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炮轰了一遍。
首先炮轰的是曹睿。说曹睿意图任用身边亲近旧臣,没有任用海内英贤。
炮轰曹睿的话语还算稍微含蓄一些。
其次炮轰了在场的所有人。
曹睿今日请亲旧众人来宫中观赏胡人杂技,本来你好我好大家好,大伙还能升官,岂不美哉?
可看看司马孚怎么说的:“如何欲因际会自相荐举邪!”
意思就是,你们这帮旧臣怎么找了这個机会,自己跑官要官呢?
不怪众人愤怒。司马孚这是平等的怼了这个殿里的每一个人,说你们怎么自己求官,这是在毁大家的清名。
毌丘俭第一个站了出来,站到殿中央朝曹睿行礼说道:“陛下,司马孚此人妄议陛下,言论华而不实,请陛下治司马孚之罪。”
毌丘俭曾经是曹睿做平原侯时的文学属臣,两人关系相当要好,颇有君臣相得之意。
曹睿听了毌丘俭的话语,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而是在台上沉默起来。
台下坐着的大将军曹真之子曹爽,见曹睿沉默,扫了一眼在场众人,也高声说道:“司马孚自己生得高门,有官可做,哪管他人死活!”
曹睿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要好的曹氏宗亲:“昭伯,休得无礼。”
曹爽也站起来说道:“陛下,是司马孚无礼在先,臣只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在曹睿的记忆里,未来局势大的走向记得很清楚。
原本的时间线上,曹睿活着魏国尚可,曹睿死后托孤曹爽、司马懿。
不管怎么说,曹爽虽然贪了一些蠢了一些,独揽大权以求富贵,但绝没有篡了帝位的心思。这种臣子,汉朝四百年的历史上多的是。和汉朝那些废立皇帝、甚至毒死皇帝的权臣比,曹爽还只是个弟弟。
而司马懿则是老谋深算,在高平陵之变中夺了大权,又不讲政治道德,处死了曹爽和他的朋党,直至篡了曹家天下。
而在最关键的高平陵之变的夺权过程中,曹睿记得,屯兵司马门控制洛阳城的,就是司马懿这个弟弟,司马孚。
原本的司马孚,还假惺惺的装腔作态,说自己一生都是大魏之忠臣。
有这样的忠臣吗?
曹睿本就提防司马懿的心里,愈发认为司马孚不是个好人,甚至想杀之而后快。
可曹睿发现,他没有任何理由杀司马孚,甚至按照政治传统,自己还要奖赏司马孚,以表彰司马孚的谏言!这就离谱到家了。
眼见曹睿听了毌丘俭、曹爽二人的话后,露出了不耐的表情。卫臻赶紧劝说起来。
卫臻说道:“禀陛下,司马叔达敢谏直言,应当表彰其敢谏之行。”
卫臻是曹睿的心腹重臣,他的意见曹睿不得不听。
曹睿强压下心中火气,缓缓说道:“司马孚身为尚书能言敢谏,其行可嘉。但选贤取能不必避亲,朕原来的旨意不动,依旧让尚书台执行吧。”
身侧侍立的刘晔,近来曹睿心思揣度颇多,可谓是近臣中最了解曹睿心理的一个了。
刘晔拱手道:“陛下,司马孚之言臣不敢苟同。他能谏言,臣亦能写书驳斥其言论。”
曹睿瞥了一眼刘晔:“侍中自己要写什么,与朕何干?”
刘晔连忙称是。
原本热闹的殿中,被司马孚的谏书搅得不可安生。
见胡人的表演停止,曹睿示意胡人不必拘束,继续他的表演。
音乐声又响起了,可胡女的曼妙舞姿和胡人的精彩表演,却似乎再也无法吸引众人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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