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似曾相识(下)

  由於亚尼艾斯的心不在焉,因此三人的交谈并未维持多久。

  安莉艾塔再度转头看向窗外。

  吕斯特、托里斯塔尼亚以及罗马尼亚,这三座都市是哈尔凯尼亚大陆上,最古老的三座都市──比这三座早的都市,都已经变成无人地带了。

  只不过吕斯特与托里斯塔尼亚这两座古老都市,由於不断重复着发展和缩小,使得都市结构相当杂乱。

  相较之下,罗马尼亚这座被城墙环绕着的古老都市,其建筑与道路都早已规划完善。古代的石板马路至今依然布满了建筑物之间的缝隙,建筑本身也都市用美丽的白色石壁所建成。

  「真是座美丽的城市啊。」

  正如同亚尼艾斯说的,罗马尼亚这座都市给人相当纯洁的印象──除了那病态的清洁感之外。

  「传闻罗马尼亚都市的设计,是始祖普利弥尔的身故之後,由其弟子祖王圣弗尔萨迪所亲自规划。」

  察觉出亚尼艾斯的话外之音,威尔斯稍微解释了一下。

  查觉到窗外的市民好奇目光,安莉艾塔略为不安地玩弄起手指来。

  由於安莉艾塔的来访是在仪式举行之前,加上又是微服出访,所以车夫座位旁边并没有悬挂任何旗子。不过从圣堂骑士的随行护卫,以及马车的豪华外观,市民们还是能看出车上坐的人身份非常高贵。

  没过多久,托里斯汀使节团的马车驶上了大道。

  在这条大道的尽头,可以看到六座高耸入云的尖塔。正中间是一座巨大的白色巨塔,而周围的五座塔则按照五芒星的方位排列在那巨塔周围──

  ──尖塔的排列方式,与托里斯汀魔法学院的样式一模一样。

  不,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托里斯汀魔法学院,正是模仿这座堪称宗教国家罗马尼亚象徵的建筑物,所建造而成。

  然而相似的只有外型,这里的每座塔的高度,都遥遥凌驾於魔法学院之上。

  亚尼亚斯微微把头探出车窗,望着眼前的建筑感叹地说道。

  「那就是罗马尼亚大圣堂吗?虽然看起来像魔法学院,不过这规模就跟骏马和幼犬一样,完全不同啊。」

  在马车两旁护卫的圣堂骑士们,在马车到达门前的时候,一起向前走去,并且整齐划一的在门两旁列成两队,将佩在他们腰间的圣杖高高举起。阳光中闪烁着的圣杖,就像是银锁装饰成的壮丽大门一样,为这座大圣堂增添着光彩。

  身穿白色军服的卫兵们分列在正门两侧,双手交叉在胸前像神官一样,对穿过正门的女王马车行礼。

  可是……虽说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但却没有前来开门的神官或贵族。而站在马车两旁的士兵,也只是纹丝不动的在那里行礼。

  当安莉艾塔在想这到底是怎麽回事的时候,已经在门口准备好的圣歌队,在指挥的指挥棒下唱起庄严的赞美歌。

  「看来应该是罗马尼亚的圣歌队。他们只会在罗马尼亚的重大节日里献唱,传闻中听完他们的圣歌後,身心都会被疗癒呢。」

  虽然威尔斯的说法略嫌夸张,但那尚未变声的少年们清亮的歌声,确实地治癒着因长途旅行,而早已疲倦了的安莉艾塔身心。

  当一曲唱完後,担任指挥的少年转过身来。

  那是个,有着些许发白金发的美少年。

  那是个,才人看到後会大喊「为什麽到处都看得到你啊?!」的美少年。

  那是个,会喊出「银河美少年」的美少年──好吧其实不会。

  美少年来到了马车旁,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

  「欢迎来到罗马尼亚,我是负责迎接的朱利奥.切萨雷。」

  朱利奥抬起来头,那双彩虹异色的双瞳,立刻出现在安莉艾塔的视线中。

  「……月目?」

  「安莉艾塔陛下,这是虹膜……算了,请当我没说过吧。」

  「怎麽了?是有什麽伤心过往吗?」

  「并非如此,只是突然想到有人光凭一句话就猜出一堆事情,所以有点心理创伤。」

  ...

  ...

  「好漂亮……」

  踏入大圣堂的安莉艾塔,感受着从彩色玻璃照进来的阳光,以及那围绕在自己身旁的七彩光辉,不由得如此说道。

  虽然安莉艾塔年少时也曾来过大圣堂,可那时的安莉艾塔,还无法感受到这份美丽。

  但就在安莉艾塔继续向大圣堂内部走去时,一幕让她吃惊不已的情景出现面前。

  在来到大圣堂的途中,安莉艾塔曾经见过许多贫民,而那些贫民如今正聚集在大圣堂内部,裹着毛毯望着天井。

  举世闻名的大圣堂,现在却变得像是救济院一样,这让安莉艾塔相当讶异。

  「他们是?」

  「他们是阿尔比昂来的难民,因为战争而使得家园荒废。在他们决定好要去的地方之前,这里将作为他们的暂住地开放。」

  「这是教皇圣下的指示吗?」

  「当然是的。」

  听完朱利奥的说明,安莉艾塔望向那群难民,打从心里佩服圣埃吉斯三十二世的行动。

  【圣堂议会的反对一定很强吧。更不用说是把这罗马尼亚象徵的大圣堂,就这麽开放给平民……】

  同样在看着难民的朱利奥,也自言自语地说道。

  「真是遗憾,罗马尼亚完全不像他们信仰中的那个『光之国』一样。虽然这世界充满了矛盾,但教皇圣下还是在想办法解决这些矛盾。」

  没多久,四人便来到了圣埃吉斯三十二世的办公室外面。

  但由於圣埃吉斯三十二世正在办公室和人会谈,所以安莉艾塔只得在外面的谒见等候室中度过一段时间。

  大约三十分钟後,办公室的大门被打开来,从中出现的孩子们,让安莉艾塔再度惊讶不已。

  从安莉艾塔的角度来看,这群孩子穿着的衣服不算上等,但却相当整洁。

  「圣下,谢谢您。」

  一个看起来年长的孩子向着门内低头行礼,周围的孩子们也随着他一起低下头。之後孩子们陆续转过身,一点也没注意到在门旁边的安莉艾塔等人,就笑着跑出去了。

  「我被圣下夸记性好了呢。」

  「我也是!我也是!」

  安莉艾塔、亚尼亚斯与威尔斯惊愕地注视着那些孩子们离去。

  「那麽,请进吧。我的主人在等您。」

  进入圣埃吉斯三十二世的办公室後,安莉艾塔发现这里相当的杂乱。与其说这里是拥有神官中最高权威的教皇办公室,不如说这里像是城中的书店或大学教授的房间一样。

  四壁摆满了书架,无数藏书放在上面。可安莉艾塔注意到,那些书架上面摆的并不只是宗教书。

  历史书籍占了绝大多数,和战争关系的书目有很多,百科全书也相当有条理地摆放着。除此之外……连戏曲小说,笑话之类的也有。

  安莉艾塔甚至看到了一本名为『神鬼奇航4:幽灵海』的小说。

  办公室内的大桌子上,也杂乱地堆放着同样封面的书。

  那是最近罗马尼亚宗教出版厅所发行的『真译.始祖的祈祷书』,是一本记载始祖伟业的神圣之书──虽然有许多学者认为除了文藻华丽度以外,该书内容跟百年前发行的『真解.始祖的祈祷书』根本没两样。

  一名头发留至肩膀,年约二十岁左右的男性正在整理那些祈祷书。看到的瞬间,安莉艾塔还误以为那男性是侍从,但是在看到他那端正侧脸的瞬间,安莉艾塔整个人愣在原地。

  「……教皇圣下?」

  听到这声音,教皇圣埃吉斯三十二世,维特里奥.塞雷瓦雷回过头。

  「哎呀哎呀,安莉艾塔殿下。请稍稍等我一下,现在马上做好接待您的准备……」

  「圣下,虽然您这麽说,但安莉艾塔女王陛下她可是大老远从托里斯汀赶来的,而且还在门外等了三十分钟喔。」

  「我知道、我知道的朱利奥。不过呢,我已经约好在这时间教他们文字和数学了啊。」

  虽然安莉艾塔对教皇千里迢迢把自己找来,却让她等的事感到吃惊。但却完全没有想到让她等的理由,竟然是要教城里的孩子们文字和数学。

  面对这种违背常理的行为,别说是发怒了,安莉艾塔整个人完全傻在原地。

  【到底,这罗马尼亚教皇是个什麽人物啊?】

  看着文雅并拥有一种异常美感的维特里奥,安莉艾塔烦恼着。

  「整理什麽的,让侍从来做不就好了吗?」

  「这怎麽能让其他人做。书的整理是必须自己动手的。不然的话,就不知道放在哪里了,想读的时候会很头痛。」

  直到整理完书籍之後,维特里奥才把目光转向安莉艾塔一行人。

  「远行前来辛苦了,非常欢迎您。」

  毫无疑问,维特里奥这麽年轻就已经坐到教皇的位子上,这需要相当才能和大量努力才能办到。而不管哪方面,都一定要有超常之处,不然是不可能成为教皇的。

  到底这教皇,拥有着多少才能?安莉艾塔想知道他高举的理想是什麽。

  所以,安莉艾塔才会特意暂停政务离开托里斯汀,不远万里来到罗马尼亚。

  「有圣下您的召唤。只要是虔诚的普利弥尔教徒,不管有什麽事情都会前来参见的。」

  安莉艾塔深深的低下头。

  在公开场合,能坐在安莉艾塔上位的只有两人:戈里亚王约瑟夫,以及眼前的维特里奥两人。

  「请抬起头来。我这教皇位置是您国家的枢机卿阁下让给我的。所以您无须多礼。」

  维特里奥如此说着,话语中没有丝毫杂质。

  事实上,从罗马尼亚派遣到托里斯汀的枢机卿,马萨里尼红衣主教,在数年前是被看好成为教皇圣埃吉斯三十二世的候选人。

  不过,马萨里尼拒绝了罗马尼亚让他回国的请求。

  也正因为如此,曾经有过马萨里尼要夺取托里斯汀王位的谣言,毕竟四十年前曾发生过艾斯塔修的叛乱事件。

  然而这些毫无根据的谣言,在安莉艾塔即位为女王後就烟消云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是,即使是身为女王的安莉艾塔,也不清楚马萨里尼为什麽会这样做,而马萨里尼也决口不谈那理由。

  「马萨里尼阁下真的做得很好。那麽圣下,我就不客气了,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无论什麽都可以。」

  安莉艾塔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後的亚尼亚斯跟威尔斯。

  由於安莉艾塔打算尽快接近核心话题,因此担心其他人的存在,会让维特里奥闭口不谈。

  不过,查觉到安莉艾塔行动含意的维特里奥,摇了摇头说。

  「无须如此,我并没有需要讳言的事情。只要这两位能够在短时间内保密即可。」

  正当安莉艾塔心中思索着,该问什麽样的问题时,维特里奥突然开口说道。

  「您注意到这国家的矛盾了吗?」

  虽然对於这突然的提问感到惊讶,不过安莉艾塔马上严肃起来,点了下头。

  「是的。」

  「正如您所看到的。虽然觉得很难为情,不过『充满光的国家』根本就不存在。与缺少面包的民众相对,各教会的神官、修道士们却在惬意的生活着。在这信仰已经堕落的世界里,任何人都只关心自己眼前的利。益」

  「虽然您这麽说,不过有圣下您的威光在……」

  「我正在做。即使这样,我也在努力做。」维特里奥长叹了口气:「回收各宗派管理的庄园变成大圣堂直辖;规定各个寺院有设立救济院的义务,并贴出布告让他们必须接收一定的贫民;建立免税的自由市场,为了能让人们能买到价格便宜的面包而经营着。但结果,把我揶揄成新教徒教皇的人不在少数。而且他们说新教徒是异端的原因,只不过是只想分到更大的利益,是群和光复运动没什麽区别的家伙!」

  从维特里奥的诚挚表情来看,安莉艾塔判断维特里奥并非在说谎。

  要是连这份态度、言语和气质都是谎言的话,那麽世界恐怕也没有事情能够去相信吧?

  不知为何,安莉艾塔突然想起大圣堂中的贫民和刚刚从这里出去的孩子们。

  「我也是从孤儿院里提拔上来的。」

  看出安莉艾塔在想什麽的朱利奥,自豪地说着。

  维特里奥点了下头,继续说道。

  「不过,这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再强硬的从神官们手中夺去他们的权益,那就会变成内乱。最後会变成普利迷尔教徒之间血的争斗。我,在那些推举我成为教皇的人帮助下,才得到现在的地位的。」

  「人们对自己拥有的东西……即使有正当的理由,也不愿意被没收掉。而我,也不能忍受人们再为这种理由争斗。为了贵贱和教义的不同而争斗……没有比这再愚蠢的事了吧?因为所有人都是神的孩子。」

  「为什麽,信仰会堕落成这样?为什麽,神官们会变得以神为藉口贪图现世的利益?」

  维特里奥懊悔的说着。他的肩在颤抖。就像是为了自己的无力感到无比的疼痛一样,他狠狠咬住自己的唇。

  「……是因为我们没有力量。」

  「力量……」

  「是的,我在以前和您见面的时候说过:『力量是必要的』。我们信仰的强大,必须要让那些骄傲的指导者们看到。必须把真正的神力显示给那些,为了无聊的政治斗争而战的贵族和神官们。」

  「……就是说以从妖精那里夺回圣地来显示吗?」

  「是的。」维特里奥点了点头:「依靠『神的奇迹』,从妖精手中夺回圣地……没有再比这更能唤醒真正信仰的事了。」

  安莉艾塔有些透不过气来,她忽然想起圣埃吉斯三十二世的请贴最後一段。

  『在仪式举行前二十日入境。您将会看到神的奇迹』

  神的奇迹到底是指什麽?期待与不安交织在一起,让安莉艾塔的身体轻轻颤了起来。

  说完後,维特里奥径直走向一个书架,并抓住书架想挪开它。

  「嘿!」

  维特里奥的身材虽然细长,但却非常健壮,在维特里奥的推动之下──

  ──书架纹风不动。

  维特里奥轻咳数声,朝着朱利奥点了点头。

  「朱利奥,来帮帮忙。」

  「一开始这麽说不就好了嘛。」

  「不管什麽事,不亲力亲为我就觉得不舒服。」

  随着书架被挪动,一面高约两米、宽约一米,嵌在墙壁中的椭圆形镜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若是才人在场,恐怕会看着镜子讶异地大叫出来吧。因为这面镜子,与当初出现在才人面前的使魔招换门,外型与大小完全一模一样。

  「这,就是奇迹吗?」

  「不……我所使用的『奇迹』,用手是碰不到的。不过,奇迹必须是碰不到但能用眼睛看到的东西。朱利奥,麻烦你了。」

  朱利奥从放在桌子旁边的小箱中,拿出一个圣像样子的杖,恭敬的递给维特里奥。

  接过圣杖的维特里奥,声音低沉地像咏唱起咒文。若是不听内容,听上去就像是祈祷一样。

  「尤尔.伊尔.库奥肯.希尔.玛力……」

  经过了五分钟左右,维特里奥的咒文完成了。

  维特里奥像是在给予祝福一样,缓缓地对镜挥下圣杖。随着圣杖接触镜面,这面镜子开始闪耀起来。

  随後光芒渐渐消弱,但却并未完全消失,而镜中也开始映出某种景象。

  那并不是现在这房间的影像。

  看到那光景,安莉艾塔失声说道。

  「……这是?!」

  「这就是始祖的系统,『虚无』。」

  「虚无……」

  「在古代,咒文就是对神的祈祷语。我们正是通过对神祈祷,才得到这奇迹般的技能。即使是在这信仰已经堕落,神就像隐藏起来一样的时代,那本质是没有改变的。正因为是这样接近祈祷的咒文系统,才适合与神对话。」

  「圣下……那麽,您是?」

  安莉艾塔浑身颤身地看着维特里奥。

  「没错,安莉艾塔殿下。正因为我背负着既是神的奴仆也是万民奴仆的命运,所以神才将这奇迹般的力量赐予我的。」

  「噢噢……」

  安莉艾塔在镜子散发的神圣光辉照耀下,身不由己的跪了下去。

  「因此,我们必须聚集。聚集更多的『祈祷』,以呼唤更大的奇迹。」

  一旁的朱利奥与亚尼艾斯,如今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副景象──

  ──所以,没有人发现到威尔斯的异状。

  明明跟安莉艾塔一样接触到着这股神圣光辉,但体内的不适感,却让威尔斯深深皱起了眉头。

  就好像……威尔斯的体内,有某个东西正在抗拒着这道光辉一般……

  ==========

  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麽评价维特里奥这个人。

  虽然看上去很像理想主义者,可他会去跟现实妥协,他也明白很多事情难以办到。虽然行动看上去是像狂信徒,但也会利用他人信仰行事。可若因此说他的深厚信仰是装出来的,感觉也不太对……

  相较之下,朱利奥就好懂多了。

  不过……这章依旧原文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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