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这他母真是七岁?

  五百骑将赵国车队、嬴成蟜护在中间,缓缓而行。

  “停下停下!我要拉屎!”

  高大黑马上,稚童大声嚷嚷。

  吕不韦勒紧缰绳,抱着稚童下马。

  站在道路边,一骑又一骑走过,一个又一个士卒投下目光,稚童脸色极差。

  “这么多人我拉不出来!”

  吕不韦一脸无奈,只好带着稚童入丛林。

  大部队继续行进,蒙武率十余骑驻马等待。

  “不尽杀?

  “上一次在函谷关外受到刺杀的人是先王,幕后主使是先王兄弟,惠文先王的庶长子壮。

  “这又是一次季君之乱乎?”

  蒙武望向吕不韦和嬴成蟜钻入的丛林,依稀间能看到两个人形。

  “还是说,你就是和素未谋面地嫡母、长兄有特别深厚的感情,深厚到你非要除贼务尽。

  “只是年幼的你不知道这水有多深,不知道这水底之人,可能是你父。”

  轻轻摇头。

  “武不信。

  “见斩首,听哀嚎,闻腥臭之味。

  “几百具尸体摆在眼前,仅是面色发白,称得上一句泰然自若。

  “我家那俩小子五岁就带去大狱观行刑练胆,每有死刑必亲观,今天的表现也不一定有你强。

  “果然神童……这他母真是七岁?”

  仰头。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风雨将至啊。”

  树干掩住身形,挡住他人视线。

  周围的灌木丛是天生的马赛克。

  嬴成蟜靠在一个树干上,仔细观察周围,确定无人后立刻蹲下。

  “呕!”

  吐了。

  吐了个稀里哗啦。

  他从开始吐就吐個不停,吐到胃中连水都没有了,还是一直干呕。

  眼泪,鼻涕,都出来了,随着一声又一声“呕”砸在地上。

  “公子不必忍到此时。

  “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所有人都会吐。”

  吕不韦轻轻拍打他后背。

  “呕!”

  嬴成蟜吐的更厉害了。

  吕不韦一说,他眼前就冒出露着白茬的断臂、死不闭眼的头颅、血土混在一起的红泥、乱飞的胳膊腿、从脖子冲天三尺高的鲜血。

  他发誓,那血真的是喷出来的!

  鼻子间除了自己呕吐出来的臭气,还有那浓郁到散不开,一闻就像大吐特吐的血腥味。

  “先生,呕!别说了,呕!”

  嬴成蟜涕泗横流,双手耷拉在膝上。

  [这才是战国的真面目吗?如果世上真有地狱,一定就是这个样子了。]

  他想着,继续干呕。

  前世,他都是从影视画面中见到这种画面。

  隔着屏幕,他能边吃饭边看。

  真身亲临,他把饭都吐没了。

  又是好一阵。

  “公子这是何苦呢?”

  吕不韦深深一叹。

  “呕!就是不想,呕!让人,呕!看到,呕!我狼狈的样子!”

  嬴成蟜脸现一丝倔强之色,大口呼吸,胃里终于不那么难受了。

  吕不韦改轻拍为轻抚,一下又一下顺着稚童后背,轻声道:

  “公子如此看重颜面,为何却对王位不屑一顾呢?”

  “呕!”

  “不韦称夫人可以,因为不韦是秦国的臣,是主君门客,公子怎么能称她为母亲呢?”

  “呕!”

  “父之妻为母。大庭广众,公子叫她母亲,不就承认了她才是太子正妻,她的儿子是嫡子,公子只是庶子嘛?”

  “呕!”

  “男子称氏不称姓,公子早就该称秦氏,而非嬴姓。”(注1)

  “呕!”

  “王室不称氏而称姓,除了未入族谱,不被承认的外子,如长公子。就是无意王位,意欲外封立氏,如严君。再大的封地,能大过秦国乎?”

  “呕!”

  “公子!”

  吕不韦怒目而视,哪有人能每次干呕都在他说话换气的气口上!

  “咋了?”

  嬴成蟜一下就不吐了,拿出牛皮水袋,灌了几口水,漱口吐掉。

  打开布帕,倒水浸湿,仔细擦脸,神情专注。

  吕不韦眼里冒火。

  “我第一次拜见主君,说能光大主君的门庭,主君大笑着让我先光大自己的门庭。

  “公子与主君不愧是父子,这份淡然心性如出一辙!”

  嬴成蟜擦拭动作一停,腹部骤缩。

  “呕!”

  “好好好!”

  吕不韦连说三个好字,长身而立,一甩手臂。

  “不韦就等公子吐完再说!”

  嬴成蟜讪笑,擦擦嘴。

  “吐完了吐完了,先生请说。”

  “我要说的刚才都已经说完了,接下来该公子说了!”

  “啊?”

  稚童一脸茫然。

  “先生刚才说什么了?我一直在吐,没听清啊。”

  吕不韦深呼吸一口气,一点,一点,慢慢呼出,冷冷说道:

  “公子不要再装了。

  “赵国出使秦国的车队,在函谷关外遇刺,此乃重大外交事故。

  “她说什么夫君,小夫君,就是在确定能否有名分!主君承认她的身份,王室未承认,她想利用大王对公子的宠爱,要秦国宗室认可她身份!

  “若非公子对她以母亲相称,满足她心愿。又以嬴姓自称以示无意王位,她岂肯善罢甘休?

  “这些,公子真的看不出来嘛?”

  七岁孩子一脸茫然,摇摇小脑袋瓜。

  “我不道啊。”

  吕不韦额头青筋乱蹦。

  “那追查刺客到底呢!

  “能在距离函谷关这么近的地方截杀赵国车队,只有秦国公卿。

  “这点,公子总该知道吧!

  “为了这对母子,公子要再现季君之乱乎?”

  风吹树叶,沙沙响。

  嬴成蟜丢掉布帕,掏出第二块布帕,浸水打湿,再次擦脸,仔仔细细。

  “先生说的公卿,不会是先生自己吧?”

  不待吕不韦回话。

  “也不会是父亲吧?”

  吕不韦面色微变。

  “主君怎会刺杀亲子!”

  “那就好。”

  嬴成蟜拍拍手,竖起大拇指。

  “先生不愧是父亲预定的相邦,成蟜所思全被先生言中了。”

  吕不韦面色大变,竟从这位刚刚吐无可吐的二公子身上,再次感到了浓厚杀意。

  “公子!她召你入马车同行,分明欲以你为质,你连自身安危都不在乎嘛!”

  “屁话,我不在乎不就进去了。”

  稚童拍拍手。

  “我兄本就是嫡长子,谁谋害我兄,谁就嘎!

  “回家!本公子要告状!”

  …………

  【注1:战国末期,姓和氏是分开的。】

  【姓表起源,不变。氏表分支,可变。】

  【例如商鞅,本来是姬姓,公孙氏,叫公孙鞅。后来被秦孝公赐予商於十五邑,氏就变商,叫商鞅。】

  【氏是荣耀的象征,只有贵族男子才有,可以是封地名,也可以是官职名。】

  【秦国开创者是秦非子,嬴姓,秦氏,所以秦国王室的氏是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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