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又下起了雨,后半夜停了一阵子,但等到清晨时分,谢怜出门的时候,又飘飘洒洒的落下了牛毛细雨。
“春雨贵如油啊。”
谢怜伸出手,任凭雨水轻飘飘的落在掌心,心情突然变得愉悦了起来。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她都喜欢这样的天气。
空气夹杂着泥土的味道,很好闻,再加上不会造成困扰的绵绵小雨,落在皮肤上有一种凉丝丝的感觉。
“看来是天公作美啊,知道我要走了,下这么一场好雨送我。”
谢怜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丹阳子送的瓶瓶罐罐,跛道人送的酒装了两葫芦,还有一把伞。
当然,还少不了银钱,金子银子铜钱的,都装了不少,沉甸甸的。
这就是大部分的行李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走一趟远路只带这些东西无疑是少了一些,但谢怜显然不能和他们一概而论,除了这些东西之外,还有《清羽杂记》,这一路上排解寂寞就靠这本书了,干脆塞到衣服里,贴身放着,什么时候想看随时拿出来。
最重要的是金乌图,谢怜专门找了个画筒,将金乌图卷起放入其中,然后背在身上。
如此一来,她的“行礼”就算是搞定了,前前后后也就耗费了十分钟时间。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出城踏青,绝不会想到竟然是要远游。
沙沙沙.
小雨伴着清风,吹动着老槐树的叶子发出轻轻的声响。
但谢怜知道,风是吹不动老槐树的,她之所以作响,是为了吸引谢怜的注意力。
“怎么,舍不得我了?”
谢怜走到老槐树跟前,轻轻的拍了拍树干。
一时之间,想起不少往事。
自己刚刚来小宁县的时候,还是比较凄凉的,老槐树跟她的境遇差不多,一个被煞鬼占据了身体,一个险些被害死。
结果时过境迁,现在二者都今非昔比了。
老槐树俯下一根树枝,轻轻的蹭了蹭谢怜的脸颊,以此来表达自身的情绪。
“真是疯了,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和一棵树伤感春秋。”
谢怜轻叹一声,但心中却是涌过了一道暖流。
她在这世上没有亲人,这几个月看书在树下,作画在树下,喝茶喝酒在树下.倒是觉得老槐树像是家人一般,一直默默的陪伴着她。
也正因为如此,心中才从来没有感觉到寂寞。
“走了,日子还长着呢,我走之后,就靠你来看家了只是可惜,本来想等到四五月份,你开花之后再离开的,那丹阳子老道,可还惦记着你的槐花呢。”
谢怜笑了笑,说了几声可惜.
便准备离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
她感觉自己的脑海突然“嗡”了一声.
没有识神做主,意识主动去想。
她却来到了自己的识海世界。
此中,青铜鼎依旧如初.
但是下一刻.
鼎内中心底部由两条阴阳鱼环抱的“太极图”仿佛活了过来一样,本来以往难寻几缕的云气,如同无中生有一般,不断地涌现。
鼎身外侧的八卦符号和文字,两耳,鼎下四腿,迸射金光万丈,照亮了谢怜的识海世界,天地,阴阳,春夏秋冬,金木水火土。
刹那间演化,仿佛形成了一方世界一般。
恍惚之中,灵明混合.
自鼎内氤氲.
似有一物出现。
先天气息浓郁到了极致.
其大如线,高四五丈有余。白光之上,悬出一道幡来,光分五彩,瑞映千条。
幡杆如那宫大梁,幡面招展,其上空空蒙蒙,似有黑白二气,黑白二气之中,却有碧绿蝌蚪小文来回游动。
在看到此幡的一瞬间
谢怜脑海中自然而然的就浮现出“招妖幡”三个字.
她本想伸手去拿.
可在产生这个念头的当下,这鼎中的“招妖幡”便幻化成了老槐树的虚影.
下一刻,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槐树中迈步而出,风华绝代,睥睨万物,傲视天上地下。
法相惊世,且拥有无暇肉身,并非只限于树体。一个人然而立雪衣无暇,皎洁若月,一缕缕白雾弥漫,在其身边更是有三千光团,那是一个又一个世界!
每一个光团都是一方天地,内蕴众多古国,在那里有数不尽的神魔,在对着她顶礼膜拜,诵经声传出。诸天万界,无尽神魔祈祷在礼敬。晶莹点点,光辉朦胧,让这道身影成为天地中的唯一,永恒不朽。
她面容美丽,清秀绝伦,看起来像女性,却穿着男子的衣服,也是男子打扮,丰姿绝世,有一种绝世气质。
这道身影将目光看向谢怜.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美眸之中散发着浓浓的倾慕,眷恋,依赖之情。
这种感觉,绝对不是含情脉脉,而是一种子念母之情。
“槐滢见过怜妈~”
收拾情绪。
槐树中浮现的女子对着谢怜盈盈一拜。
“槐滢.你是我养的那槐树吧..”
谢怜虽然不了解一切,但是此时此刻的她有一种莫名的清醒。
清醒到虽然不知道一切,但是却能够理解一切。
“不愧是怜妈,哪怕此时此刻,三心未除,还是如此神圣..”
“我是您养的槐树,不过,我是来自于未来成就之后的.”
“虽然很想在怜妈怀里依偎,叙母女之情,但是时间有限,我无法停留过长时间,所以.长话短说,怜妈,知您要游历大千世界,我是来助你恢复一些自身以往的能力.”
言罢.
不等谢怜回应。
她素手一挥.
三柱清香浮现。
青铜鼎内无量云气涌动为其注入。
虽无火点,但鼎中云气却助其燃.
槐滢手持清香,身心虔诚.
对着谢怜轻轻跪下.
朱唇轻启,虔诚诵念:
至心皈命礼。
大罗天上,七宝苑中。
秉金水之精华,姿容绰约;
本坤仪之柔顺,瑞相端严。
开玉烛之神光,家沾清泽;
鍊紫房之灵药,人锡长年。
虽朓朒而真体罔亏,
任满盈而明辉不溢。
考核诸仙之升降,秉正无私;
主持司禄之权衡,锡恩靡忒。
命玉妃而滋甘露,催开万谷春容;
咨青女而降玄霜,收敛千仓秋实。
恩敷三界,化被天人;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
月府太阴,结璘皇君,
宝光幽照如来,妙果素月天尊。
空灵而又威仪的声音传荡在谢怜的识海世界之中。
此刻,三柱清香已经燃尽,化作浩瀚的云气涌入谢怜的体内。
谢怜进入了一种清净,灵明的境界。
在这种境界之中,她知晓了一切。
这种知晓并非世间的知晓,而是一种“明悟”.
明悟一切。
明白槐滢为何出现,明白槐滢对自己诵念宝诰是何意。
但是如果让谢怜详细说为什么,她却是说不了一点,想不了一点。
就像是人渴了得喝水。
她的明白,是自然明白。
至于槐滢说帮助自己恢复一些以往的能力。
现在,她确实感觉到了。
这诸天妖族,万界鬼众,定然伤不得她分毫。
——
睁开眼~~
并不是识海世界,哪怕心神刻意看向青铜鼎,也没有之前的丝毫景象。
一切仿佛镜中花,水中月。
唯有槐滢模糊到极致和自己道别的仙姿,证明着确实发生过..
收回心神。
谢怜看向老槐树.
注意到了谢怜的目光。
老槐树疯狂的摇晃树枝。
像是一个送家长外出打工的孩子,焦急,不舍而又依恋。
“你我的缘分,可着实不浅呐~从今往后,你就叫槐滢吧,走了,滢儿,你可要帮我看好这座小院.”
言罢,如浮云游曳,谢怜没有丝毫的不舍,径直走出小院,将院门掩住。
谢怜的背影渐行渐远.
老槐树在此期间,由疯狂的摇晃树枝再到静谧,再到彻底疯狂..树枝都摇掉好几枝。
就好像是西游记菩提祖师赐名悟空一样。
老槐树就是辣么的兴奋。
——
“庄先生这个时候应该还在教书吧?”
谢怜看向学堂的方向。
昨日说了不送了,庄墨陈果然就没有再送了,这样挺好,她最烦那种依依不舍,哭哭啼啼的场面了,虽然庄墨陈大概也不会哭。
当谢怜的背影在巷子里渐行渐远,消失在雨幕之中的时候。
庄家小屋里,缩在被子里像是一颗球似得庄俨缓缓探出了脑袋,露出一双哭红了的眼睛..
学堂里的庄墨陈,此刻似乎也隐隐有所觉。
本来正在教书的他忽然一滞,看向了窗外。
小雨霏霏,杨柳依依,好一派春景。
他呆呆的看着外面,朦朦胧胧之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子走出了城门,似乎是因为雨太大了,在那少的可怜的行李里翻了翻,取出一把花伞,打在头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直到底下有学生呼唤。
“老师,老师!”
这才回过神来。
他轻叹一声,合上了讲到了一半的书籍,拍了拍手说道。
“今天我们学点新的东西,前朝诗人杜一波所作的著名诗词《别友人》,这首诗乃是诗人为了送别自己最好的朋友,在十里长亭中所做,第一句为”
而此刻的谢怜,确实是已经来到了城外。
雨下的稍稍大了一些,她便撑开了伞,但没注意到,自己带的竟是一把花伞,像是个小孩子用的东西。
她拿着多少有点滑稽。
“不过,谁说我就不能有几分童趣呢?”
谢怜并不怎么当一回事。
在这个世上想要活得潇洒,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
她打着伞,往前走了几百米。
然后就看到了城隍一众在前方等待。
“尊神因何在此?”
“知道仙长要远行,小神特意来送一送。”
老城隍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那就麻烦尊神了。”
谢怜轻笑着说道。
按照她的想法,是没必要送的,但老城隍已经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总不能违背人家的好意.
于是便顺势答应了下来。
正好问问有关于路线的问题。
“仙长要去岷江方向?容小神想想,如果要赶速度的话,只要一路往西南去,但西南方向据说穷山恶水颇多,有不少危险,不过这对仙长来说不算是什么大事,小神就不多提了;若是一路想走的有趣些,那肯定还是要照着乾国城池的方向去,也好一路体会风土人情,不过若是这样的话,就要绕不少路了。“
城隍思考了片刻,说道。
“明白了,多谢尊神指路。”
谢怜点了点头,她决定两个都要。
先赶路看看情况,如果时间充裕的话,那就一路边走边玩,看看乾国风土。
“仙长太客气了。”
城隍连忙拱手,谢怜的客气让他倍感压力,过了片刻平复些后,又想了想说道。
“无论是怎么走,仙长都要经过长兴县,小神斗胆,请仙长往长兴县一行。”
“这是为何?”
“仙长还记得我先前提起的长兴县城隍吗?数月前小宁县被煞鬼袭击,小神便是搬了长兴县城隍作为救兵”
“谢某记得。”
“这长兴县城隍啊,资历老,能力强,远远要比小神出彩的多小神之所以想请仙长过去,乃是因为长兴县城隍有事情想要请教仙长,私底下想找小神牵线搭桥,但涉及到仙长的事情,小神自然是不敢贸然答应,如今知道仙长要远游,且正好路过长兴县,这才斗胆想请仙长在长兴县一行,当然,此事答应与否全看仙长,若是仙长急于赶路,不去却也无妨,只当那长兴县城隍没有缘法。”
谢怜闻言,哭笑不得的说道。
“尊神和谢某也算是熟人了,说话为何还是这么的谨小慎微?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谢某赶得是远路,本来就不急于一时,再加上也顺路,就去长兴县住一夜也没什么。只是尊神所说的长兴县城隍要找我请教问题,谢某却是不敢轻易答应。”
“哈哈,这就不关小神的事了,反正小神把仙长请到了长兴县,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长兴县城隍需要考虑的。”
二人闲聊着,很快就到了小宁县边界.
城隍没法在往前走了,深深的拜下。
“山高水长,仙长一路顺风。”
谢怜也冲着他拱了拱手,说道。
“尊神保重,对了,谢某走后,我那小白狐可能还会经常来城里,若是见了,还请尊神照看一二。”
谢怜没有跟青屏山众妖道别。
因为没什么太大的必要。
白素等妖族已经很成熟了,他们都活了漫长的岁月,自己已经为他们铺好了道路,他们接下来的路就要自己走了,谢怜即便是去了,也没什么好说,徒惹伤悲罢了。
相信他们也是能够理解的。
唯一担忧的就是小白狐了。
这小家伙心思纯净,也没吃过什么苦,没心没肺的在谢怜的院子里玩。
如今这一走,只怕是小家伙短时间内很难想得通啊。
就在谢怜渐行渐远的时候,自小宁县中窜出一道白影.
胡千里到了院子,发现谢怜不在,本来没当一回事,结果遇到了哭红了眼睛的庄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即便踏着风,踩着雨,不惜代价的往城外冲去,眼眶之中不断涌出泪水,混着雨水洒落在地面上。
“前辈,您要去哪里啊,为什么不肯带上我”
——
丰都。
皇宫。
昏迷了一天一夜的乾帝,终于悠悠的醒了过来。
“陛下醒了!”
太监惊喜的叫道。
“父皇!”
“陛下!”
外面乌泱泱的冲进来一大群人。
为首的正是太子和四皇子,以及一干大臣。
他们虽然是鱼贯而入,但是明显分成两派,各自跟着自己的主子,看向对方的眼里都有火花。
“父皇,您没事可真是太好了,儿臣一直守在外面,一直为你祈福。”
“嘴上祈福有什么用?儿臣自闻讯以来,一直在抄写道经,希望父皇能够早日痊愈,大乾可一日也离不开父皇啊!”
太子和四皇子争先恐后的开口。
明争暗斗之意,根本不加掩饰。
正如先前庄墨陈所说的那样,二人为了争夺大位,早就已经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
而且最关键的是,乾帝希望看到他们斗,斗的越狠越是开心。
“够了。”
乾帝咳嗽了两声,马上有人送了一口水,喝下之后,似乎有了点力气。
太监过来为他加了个枕头,他勉强往后起了起,靠在了枕头上,闭着眼睛问道。
“侍中全少泽何在?”
太子一怔,说道。
“那个狗贼竟然敢害父皇,已经将其打入死牢了!”
四皇子附和说道。
“此贼本就是幸进小人,全靠父皇垂怜,才登上了侍中高位,如今不思报恩,竟然用歪门邪术来害父皇,当夷三族,以儆效尤!“
二人说着,却没注意到乾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谁给你们的权力把他打入死牢的,朕还没死呢!”
乾帝冷漠的扫过二人,直到他们感到恐惧,畏缩的低下头后,才缓缓说道。
“记住了,朕只要还活着,朕就是乾国的天子!”
“侍中乃是朕的近臣,普天之下,只有朕才有处理他的资格。”
“朕给你们的,才是你们的,朕不给的,你们不能急,更不能抢!”
二人连忙跪下。
“儿臣不敢。”
乾帝喘息一阵,说道。
“你们全部退下,请全大人过来,朕要见他。”
“父皇?”
“滚!”
众人狼狈的退了出去。
有宫女端来了一碗清粥,乾帝挣扎着喝下,精神更好了一些。
而这个时候,全少泽被带到了。
他果然被打入了死牢,身上很狼狈,但幸运的是,还没有来得及用刑,所以问题不大。
“拜见陛下。”
全少泽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老皇帝,刚要拜下,就被乾帝伸手阻止。
“罢了罢了,这些俗礼还有什么用?”
话音落下,乾帝猛然伸出手,抓住了全少泽的手腕。
“爱卿,朕打算微服往小宁县一行,你愿意随行吗?”
全少泽露出惊色,一是惊讶于乾帝的客气,二是惊讶于他的言语。
至于第三,则是他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乾帝竟然已经苍老到这种地步了。
握住他的手瘦的几乎是皮包骨一般。
“谨遵陛下旨意。”
全少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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