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
亮更(五点)。
“铛…铛…”
钟楼上的洪武大钟,连敲五响。
接接着。
“咚咚咚—”
鼓楼上提醒人们起床的亮更鼓声咚咚响起,犹如天地的心跳。
悠扬浑厚的钟鼓之声,响彻天地之间,传遍在整个城池,飞向扬子江,飞向玄武湖,飞向紫金,飞向栖霞。
亮更的钟鼓声一响,好像约好了似的,孝陵方向的紫金山上,就散放出万道金光。
霎时间,晨曦破晓的阳光喷薄而出,从紫金山上洒满整个南京城,仿佛那位太祖皇帝,高站在紫金山巅俯视帝都,唤醒千家万户。
几乎同时,南京城内外的数十座寺庙、道观,以及县学、府学、国子监,一起钟鼓齐鸣。
大小钟鼓,同时共奏。
“铛—铛—咚—咚—”
整个南京城内外,都沉浸在悠悠钟鼓声中。
就在这一刻,千门万户一起开门,无数炊烟一起升起。无论城池乡野,一下子就醒了。
就这么一醒,好不容易安静一夜的偌大城池,转眼间就喧闹无比,似乎画面突然活了,瞬间完成了静、动之间的变幻。
各种噪杂之声,好像从天边传来,从远到近,由小到大,忽然就铺天盖地的潮水般席卷。
“哎呀!吵死了!”宁采薇一瞬间就暴露了小姐脾气,“这么早就敲钟打鼓,真是有病!”
小姑娘一脸不乐意,浑身都是起床气。
旁边的朱寅也揉着眼睛坐起来,“五点了,可以起了。”
“才五点,真是的!”宁采薇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不是晨钟暮鼓的吗?为何早上也打鼓?讨厌。”
说完又躺了下去,直接躺在朱寅的小腿上。
“晨钟暮鼓难道是早上只敲钟,晚上只敲鼓?”朱寅摇头,解释道:
“这是天大的误解。晨钟暮鼓的意思是,早上钟先响,晚上鼓先响。”
“但其实,无论早晚,钟鼓都要响。”
“不然的话,夜半钟声到客船这句诗,不就是错的?”
“原来是这样啊。”宁采薇说了一句,再次坐起来,穿上鞋子。
宁清尘也醒了,嘴边冒着泡泡,瞪着一双宝石般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朱寅。
朱寅眼见宁采薇只顾着刷牙洗漱,只能找到昨天在乳品坊买的马乳,喂宁清尘喝奶。
暂时没有请奶娘,只能用马乳敷衍她了。
华夏贵族很早就吃乳制品,最迟春秋就有。
到了汉朝,有专门供应皇家的官员:挏马令。
隋唐负责供应乳品的是典牧署。宋朝有乳酪院。元朝有尚舍寺,清朝有良醖署。
唯独明朝,也不知何故,机构很多,却偏偏没有乳衙。
不过,明朝大都市仍然有乳品卖,主要是马乳和酥油,但卖的不多,算是稀缺之物。
南京城中,就有专门的乳品坊。
宁清尘也不管好不好喝,喝饱了马奶,伸出小手指指姐姐的背影,然后在朱寅手中画着字。
“她装了十几年,不温柔,心机婊。”
婴儿写道。
朱寅呵呵一笑,不以为然。
一个人能装十几年,就能装一辈子。
他更不信宁清尘。当初是谁盛气凌人的逼自己辞职,还威胁自己?
等朱寅洗漱完毕,宁采薇解开他凌乱的头发,又重新给他梳了两个小小的角髻。
然后,她又给自己熟练的梳了两个角髻,戴上了一朵珠花。
她没到及笄的年纪,不需要簪子,更不需要耳环。可珠花、花钿、额饰等首饰,还是要的。
“每天花在头上的时间太多了。”宁采薇看着梳妆台上铜镜中的脸,“等我们有钱了,就多雇佣一些家政服务员,从琐事中解放出来。”
“不是为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压缩时间成本。”
朱寅道:“我还需要一些孩子,从小培养他们当情报员。我年纪太小,不能招大人,只能训练小孩子。”
宁采薇道:“是买吗?能合法买到?”
朱寅叹息一声,“不买怎么办?这些孩子,都是没有退路的。有个好主人,就是他们的运气。时代就是这样。”
“明朝法律规定三品以下不得蓄奴,可谁也不拿禁奴令当回事,照样买卖奴婢。我们买的人跟着我们,总能像个人。”
“行。”宁采薇点头,“就当是终生雇佣的原始员工,我们心里别把他们当奴隶就行了。尽快买,人力资源也是早期投资。”
“现在钱不多,先买十个吧,慢慢培养。多了我们也养不起。”
“好。”朱寅站起来,帮她把珠花换到另一边,“八到十二岁的孩子,好的一般要五六十两。呃,就是那种长相周正,还能识几个字的。”
“最好的,那种能当娈童和瘦马的,更是要几百两。”
“我们就买能识几个字的那种,十个要花五六百。你看?”
“买!”宁采薇咬牙,“你搞情报组织,需要苗子。我搞商业集团,也需要苗子。早培养早得力,这个钱也不能省。”
“不过,太小的不行。十岁到十二岁最好,既不比我们大多少,也能有点用了。”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搬家之后就花钱“雇人”培养。
…
卯时二刻。
一行人离开客栈,沿着南大街过镇淮桥,从聚宝门出外城,再通过长干桥过外秦淮。
出了内城,前面就是聚宝山了。
聚宝山上有著名的雨花台。
朱寅等人沿着官道绕过聚宝山,从大报国寺和能仁寺中间穿过,被两座寺庙传来的诵经声一路迎送。
一行人来到凤台门,出了外城沿着官道迤逦向南。
很快就看见路边一个占地不小的宅院,看上去非常古老。
宅院门口的匾额上,赫然五个大字:江宁养济院。
养济院中,有很多老人和孩子,沐浴在清晨的秋光中。
看样子,他们的状态还不错。虽然其中不少是残疾人。
几辆江宁县衙的马车停在大院门口,衙役正在卸载米面粮油。
“养济院?”宁采薇掀开车帘看了一会儿,小声说道:“我挺意外的,想不到大明还有这么好的养济院。”
“说实话,他们的状态不错。”
朱寅说道:“不是我为自己祖宗说好话。太祖皇帝这一点,真没的黑。”
“大明各地都有养济院、惠民药局(扶困医保)、粥厂、漏泽园(义冢)、义庄(扶困教育田)…”
“明朝前期,朝廷每年赋税的一成用在国民救济福利上。天下哪怕边远地带,也有这些福利所。”
“最多的一年,花了五百万钱粮。明朝一年总赋税才有多少?”
“他就算再失误,这方面却不能黑。他经济账算不清,见识短,底层出身嘛。可是对底层百姓的善意,也没有几个皇帝能比的上他了。”
“就算到了万历时期,这些福利机构还在发挥作用。”
“大明是有很多不好的方面。可也有不少方面,挺好。”
宁采薇沉默一会儿,缓缓说道:
“是啊,这方面,他真不能黑。”
沿着官道仅仅走了十几里,就看到青山脚下,坐落着一个人烟密集的大村子。
但见周围山清水秀,景色十分优美。
隐隐听到鸡鸣犬吠,水牛哞叫,一片炊烟袅袅升起,宁静祥和。
蜿蜒河流横贯而过,一座长满苔癣的石拱桥,充满沧桑的架在河上,通向不远处的大村庄。
桥下清水幽幽。桥头有一块石坊,上面写着几个字:青桥里。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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