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南逃流寓在江北的“知兵”兵部职方郎中总算是进了南京城,也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休息,就由内阁首辅马士英带着这名郎中,就在这样一个不晴不阴的凉爽天气,前来向朱松觐见。
朱松也早就在殿内备好了案几桌椅,施展了礼节后,朱松也不讲究什么官职卑微,就请了马士英和来人入了座。
而这时候朱松也才知道这名前兵部职方郎中的名字“马绍愉”,居然也姓马!心中虽然腹议着这人会不会和马士英沾亲带故,但是脸上还是春风不断:“两位爱卿居然都姓马,那马郎中朕就称呼你作马卿了。”
马绍愉只是“前朝”一个兵部职方郎中,先是在北京失陷的时候落荒而逃,属于是“戴罪”官员。眼下居然被皇上和相爷多番看重,奉先殿内居然还有给自己设的座位,心下自然是感激不尽。
一时间马绍愉便把携带的档案、地图都铺陈开来,打算把自己这几年的监军经历都尽数讲讲。
马士英倒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先是朝着马绍愉施展了个眼色,点着头笑着说道:“皇上,马郎中当年可是在松锦大战任监军之职的,此番也是准备了大量当时秘辛,来向皇上进言。”
松锦大战!朱松一下来了精神。
《明朝那些事儿》最后一本虽然朱松只是草草翻完,但是总算还是知道松锦大战的重要性。可以说明清战争,就是从此见了分晓。
马绍愉恭敬地翻出一份档案,慢慢介绍道:“臣当时就在松锦前线。我军与后金国大战凡三年。至于最后功败垂成,辽事难为,实在是天不佑大明。”
后金国,也就是现在内阁的拉拉扯扯之后,大明给清国的定性了。
虽然承认他们是一国,但是并不承认清朝,而是称呼着顺治皇帝福临为“后金国大汗”,也不知道是在挣哪副面子?
不过这些都只是个称呼而已,朱松也没太计较,继续说道:“往者不可追,这些事都不要再说了。马卿,你把当时的战事都和朕仔细讲讲。”
马绍愉神色一凛:“那自然莫过于乳峰山一战了。崇祯十三年四月,松锦主帅率七大总兵从宁远誓师,强攻乳峰山。各大总兵奋勇当先,将那后金国杀得大败。”
朱松精神劲更足了:“马卿细说!”
马绍愉看着皇上来了精神,便一边照着塘报内容一边在自己携带的地图上做着标记,说了起来:“后金兵囤于乳峰山上,众有两万余。皇上请看,我军七镇总兵居于山下,兵分三路进攻。其中两路各挑精锐步兵弓箭枪炮上山攻贼。兵心甚壮,贼愈拒我。我兵从东西直攻乳峰山之近台,放炮张旗、被围困在锦州的官兵都一齐杀出,在南门外排列营阵。”
马绍愉在铺开的地图上比划着,朱松听得都感觉十分过瘾,止不住地点头说道:“马卿你继续说!”
马绍愉说道:“如此,便已成夹击之势。彼时山上我军之步兵已与步贼犹攻击相持,而贼遂从西石门突出精骑七八千以为奇兵。辽东团练镇在西石门强攻,便将士卒鼓锐当先!兵气强劲,贼锋被挫,当阵即斩首十颗...”
朱松还在不停地点头,听到斩首十颗,突然内心“咯噔”了一下,直接打断说道:“不是,马卿。朕刚刚没有听清,你说斩首几级来着?”
马绍愉连忙中断了言辞,谨慎地说道:“辽东团练镇当阵斩首十颗。”
朱松神色复杂:“那这乳峰山大捷一共斩获几级?我军损失多少?”
马绍愉把一份档案递上,随后答道:“一共斩获二十五级,有揭帖塘报在此,皇上请看。七镇总兵阵亡官丁七百余人,轻重伤一千余人。”
朱松一把夺过档案,胡乱铺陈开来,就势一目十行地找了起来。果然找到了各镇斩首后面写着官丁阵亡、轻伤重伤的人名人数。
山永东协分练镇斩首五级,阵亡官丁田世爵等三百七十二人?!重伤轻伤官丁二百七十余人?!
这也太离谱了吧?杀得清兵大败,只有二十五级?!
大明居然折损了快两千人???
而马绍愉继续介绍起各大总兵是如何亲冒矢石,死战不退,打得后金人仰马翻。只是马绍愉越这样介绍,朱松神情就更加复杂。
等到马绍愉堪堪讲到夺下乳峰山的,朱松才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这么说,这乳峰山我军七镇总兵出战就只斩获了二十五级,反而损失了几千人?”
马士英连忙纠正:“皇上,老臣昏聩,唯独于兵事稍且了解,老臣为皇上言之。一者我大明兵部制度,必须是完整首级才能报赏,大军交战,自然是有许许多多的首级收割不上的,何况后金贼人习惯带尸鼠窜,因此斩首与实际杀伤,时常有十倍...哦不,百倍之差!二者皇上请看揭帖中所言的缴获,均是蟒服玉器,可见斩首均是要紧人物,并不是虾兵蟹将。”
朱松顺着马士英指导的顺势看下去,果然看到有“辽东团练镇斩奴首一十颗,内一颗系头目首级披秀甲玲珑錽金盔双臂手錽金玲珑腰刀”还有“蟒衣蟒裤”等字样。
更厉害的是,这个“辽东团练镇”只阵亡了三十八官丁,轻重伤合计也只有八十四人!
如果按马士英的解读来看,这战损比不是非凡?!
心里安慰过后,朱松自然是欢喜得很,便是对这个“辽东团练镇”尤其喜爱,说道:“马卿,这个辽东团练镇是谁啊,居然如此英勇!”
马绍愉正色答道:“正是现任关门总兵、平西伯吴三桂。”
朱松一阵头晕目眩,怎么偏偏是这人啊?
而且吴三桂这么英勇,怎么就当了汉奸啊!
朱松只好按图索骥继续看着塘报,终于让他惊喜地发现除了之前看到的还有山永东协分练镇以外,还有个大同镇斩首四颗。
于是朱松满怀期待地指着这两处问道:“马卿,大同镇和山永镇总兵官是谁啊?倒也十分英勇。”
马绍愉答话道:“山永东协分练总兵官是曹变蛟,已于崇祯十四年殉国;大同镇总兵官是王朴,于崇祯十五年在京师被问斩。”
连合在一起差不多等于吴三桂的武将都留不得给我吗!!!
朱松粗地吸了一口气,内心深处中却宛如被雷击中:这个松锦的主帅能培育出吴三桂这样的大将,那直接把他招来不是更好?
朱松问道:“那马卿,朕想问在松锦指挥的主帅呢?就是写揭帖这人呢?是谁啊,现在在哪?应该没有阵亡殉国吧?”
马绍愉和马士英这时候居然对了一下眼色,过了小一会,马绍愉才面色复杂地开口:“是洪承畴。”
朱松只感觉胸口一闷,脚趾都扣紧了。
怎么都是汉奸啊?!
“罢了。马卿,朕想问你当年松锦大战持续了好几年,还有没有没有殉国的武将可以为我所用的?”
马绍愉稍微思量了一下,回答道:“倒是还有一人,现任大教场提督,左都督刘肇基。”
朱松眼睛发亮:“刘都督有多少斩首?”
马绍愉脸色难看说道:“刘总兵在前线和吴三桂多有配合,在王宝山和夹马山也曾打出过大捷来。只是从兵部的档案来看...似乎还没有斩首。”
朱松听到这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两人暗戳戳就是在给自己举荐吴三桂呢?!
朱松揉了揉眼睛,脑子中突然又蹦出来个人名来。
朱松扭向马士英,问询道:“马阁老知道孙传庭吗?”
马士英也是难得顿了一下,神色复杂了起来,才缓缓说道:“是臣的同年。”
经过这几天的学习,朱松也好歹知道“同年”是什么意思,于是乘势继续问道:“那孙传庭现在何处?”
马士英心下恍然,语气中明显淡了两分:“孙传庭虽寻不到下落,但是据臣所知,已经殒命在了潼关,只是尸骨难寻了。”
而后又忧忧叹了一口气,说道:“孙伯雅(孙传庭字)虽冒然轻出,但胜败之数不能全归咎于其一人,望陛下念伯雅兄驽马逸足,身后之事且从轻发落。”
朱松心下想着:这哪跟哪啊!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要追究孙传庭了?自己只是依稀记得这个人在《明事》书里评价很高来着。
马绍愉在一旁看得分明,知道马相爷和皇上互相会错了意,于是也不管自己身份低微,开口解释了起来。
原来孙传庭战死潼关后,崇祯皇帝对外宣称是孙传庭之败皆因为其轻敌冒进,甚至当时还有流言说是孙传庭为避惩罚、不知所踪,那么从善如流的崇祯皇帝自然是对孙传庭没有任何抚恤的了。而朱松这样唐突一言,在马士英看来似乎自己还要找孙传庭治罪的意思。
朱松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只好岔开话题,继续让马绍愉介绍着松锦战事。
只是二人讲来讲去,话题却一直在吴三桂附近徘徊,搞得朱松的热情劲儿倒是消散了大半。
...
日暮西沉,马绍愉总算是把松锦的诸多事情讲了个七七八八。
虽然马士英和马绍愉在这一个下午各种含蓄称赞吴三桂的大智大勇,但是朱松都没做出任何反应。
于是二人明白也是急不得一时,就告退了。两人出宫后,马绍愉也是被请到了马士英的府邸上。
主客落座,上得茶来,马绍愉才开口说道:“马相国,学生看来,皇上似乎真的无意提用吴三桂。”
马士英抿着茶倒是不发一言,过了一小会,却说另一个话题:“你说皇上今天为什么要说孙传庭的事情?”
马绍愉恭敬回答:“学生愚不成器,愿听相国教诲。”
马士英对自己这个“学生”倒是满意,于是笑了一下,把茶水往边上一放,随后说道:“不必如此拘谨!你尽管说来。”
马绍愉这才答道:“依学生来看,皇上似乎有再造社稷之心。”
马士英点头:“我也是这般看的!皇上如若无心收复倒也罢了,若是有重整江山之心,那吴三桂必须重用!”
随后马士英从衣袖中拿出一份书信,说道:“我明日向皇上进言,保举你以太仆寺卿、礼部右侍郎的身份作为副使出使北庭。这里有一封密信,等你到得北京,交给吴三桂,让他竭力促成和议,使得皇上和彼后金之主约为叔侄。”
这真是喜从天降!马绍愉直接起身下拜,心里都打算给马士英卖命了。
偏偏是这个时分,马府有个门客慌里慌张地在门外禀告:“相爷,下午时分李御史(李沾)给小人递陈了一份奏疏,还请相爷过目。”
听到这里,马绍愉起身便要告退,但是马士英显然仍有交代的话语要说,便招呼道:“且等明日!晚上我还要设宴款待成愚贤弟(马绍愉字)。”
门人扭捏地回答:“厉害得紧!李御史再三交代关系重大,是他特把奏疏抄录了一遍交给小人的,小人深恐误了相爷的事。”
马士英听到这里也表了态:“左右都是我的亲信,你直接呈上来给我便是了。”
下人低头躬身把书状呈上,马士英接过书状,只看得是袁继咸写就的一份奏疏,心中自是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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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国祚久长,有开创必有中兴,然致治在于得人,而足国必先审势。
所云致治必先得人者何也?
宋之高宗,亦号中兴,然上不得与武丁、周宣、光武并列,次不得与唐肃絜盛者,知人善任使弗讲也。
(武丁、光武例略)肃宗知子仪、李泌之贤,虽不能终用,犹能不失其用,故能芟夷安史,克复两京。
高宗则不然,知李纲、赵鼎之贤而不能用,用而不能信,以小人参之,卒令沦落以老,其始终所信任者,惟黄潜善、汪伯彦、秦桧、汤思退之徒,以故主势日卑,亲耻不雪,腼颜臣虏,为万世笑,其得偏安一隅,犹幸尔。——袁继咸《中兴条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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