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澍的进展其实也不尽如人愿。
自黄澍与左良玉深谈后,便立刻做出了反应,不但把自己这几年为官贪墨的金银细软全部带上,而且还说动了左良玉帐下张应祥、郝效忠、余世忠三人。
因为黄澍本身就和左良玉的这些大将们聊得来。如果再许以时日,恐怕左家“三十六营”被说动的就不只是这些大将了。
于是等到船队出行那天,包括监纪卢鼎部在内一共一万多人,就这么打着“楚王进贡”的旗号浩浩荡荡地往南京开进了。
而除了卢鼎、还有被说动的三员副总兵以外,其余护送船队的左家军们也都认为这次真是所谓的“楚王进贡”。
虽然左家军军纪不堪入目,但是这位御史老爷早就许诺会在南京城外犒赏将士,因而倒是勉强约束住了本就不存在的军纪。
而恰好也借上左良玉收复失地这股春风,在黄澍的构想里,自然可以畅通无阻到南京城外,等到那时自己再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届时就能完成“蛇吞象”,一步登天。
只是第一步就出了问题,当舰队南下到九江府进行补给的时候,九江的守将就缠上了黄澍,表示九江欠饷经年,希望黄御史能发发赏赐,再不济稍微补一补欠饷也是好的。
一来顾虑到九江府守军多半也是左大帅部曲,一脉同枝;二来,借着这个势头发发赏赐,也能避免自己这些左家军到处劫掠闹事,所以黄澍忍痛倒是拨了五千两犒赏了。
结果第二天走到安庆府,安庆府的守将也希望黄澍黄御史能发点赏赐。
只是安庆和左大帅的联系就小了很多,黄澍一开始也是没同意的。
随后安庆府的守将就借以不提供补给为由三番五次阻拦,倒是把黄澍气得不行。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黄澍便忍痛允诺了下来,再拨出了一万两犒赏了下安庆守军还有自己带领的左家军。
结果第三天走到池州府,池州府守将不但仿了安庆旧智,而且在黄澍不情不愿去参看池州城外的守军军营的时候,居然在小小的池州府点出多达两三万大军!
而且这“大军”里面一眼望去,就有大半披了个布甲的老农无赖!
主要是有的老农甚至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只是拿着粪叉就歪七八倒的站在行列之中,直接把黄澍气个半死。
黄澍本来就只搜刮了十万两,眼见这般情形,哪里肯再拨补什么所谓的欠饷?
只是再三拿着自己的身份去压池州府知府等人,让他们迅速提供军饷。
本来大明朝以文制武,按理来说,就算是一个总兵,也不敢在巡按老爷面前喘大气。
可是这不是左大将军和江北四镇“珠玉在前”嘛,因是池州府的守将就和黄澍结了怨,回去直接发起了牢骚。
这些讨赏的老农无赖一不晓得左家军在江左的“威名”,二只觉得自己平白浪费了一天种地的大好时光。
思来想去,终是有一伙人气愤不过,乘着夜色,偷偷在黄澍停泊的舰队放了火。
于是矛盾彻底不可调和。
夏日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清风徐来,配合着池州府江边如诗般美景,自然是令人心旷神怡。
只是卢鼎全然无这般心情,原因无他,昨夜自己就在略带摇晃的船中安寝,结果就出了这么个幺蛾子事情。
一来火势不大,二来本身就是在江边,灭火虽说也算轻松,只是慌乱之间毕竟是没拿住放火的歹人,而且也有几艘船烧了个磨损,也不见得能用了。
卢鼎从船中走出来,上了岸边,往黄澍所在的另一条大船走去。
按着这样的光景,黄巡按的计策马上就要夭折了。接下来的局势,不但对左大帅的名声不利,而且也有违左大帅给自己的嘱咐。卢鼎内心这样盘算着。
借着清晨的阳光,很快卢鼎就到了另一艘大船上,见到了一脸疲惫的黄澍。
卢鼎行了个礼,也没有管黄澍是否让自己起身答话,就自顾自起来,冷冰冰说道:“黄老爷,眼下的局势你打算怎么办?”
黄澍以为卢鼎是为了昨天的事情来发难,于是解释道:“清晨我已经知会了池州府的知府,让他们在今天之内务必把凶犯缉拿到场,给兄弟一个答复。”
卢鼎反唇相讥道:“这么说来,黄老爷似乎觉得只要把这件事摆平了,接下去就不会出事了?”
看着黄澍那张又惊又怒的脸,卢鼎只是继续说着:“只是接下去还有铜陵、芜湖、太平府几个州县,黄老爷是作何考虑呢?如若是你事情被揭穿,鼎所部的将士可从未支持过黄老爷其他各种异动。”
“大帅来时就有吩咐,我等此行只是护送黄老爷到南京城去的,如若到不了南京城,那我等的护送自然也是没了意义。”
“请黄老爷多加考虑,早上拿出个妥善的法子。鼎就此回去补个小觉,就不叨扰了。”卢鼎在早上两个字上狠狠重音了一下,也不管黄澍脸色或青或红,就自顾自回返去了。
只是走得远了,才从远处飘来桌子被敲击的声音以及一句气急败坏的“岂有此理!”而已。
回得自己船上,卢鼎倒是没有做什么所谓的补觉行径,而是拿出一本《公羊传》读了起来。
又读到文公十三年,卢鼎看着书卷上所写的“然则周公曷为不之鲁?欲天下之一乎周也”十几个飞扬大字,只是叹了一口气。
随后自己慢慢研起了墨,待得墨化开后,就打算把自己这些天的遭遇写就一份书信,快马递送给左大帅去。
就堪堪写到昨日之事,就恰好有人传令,说是黄御史有令请卢总爷相商大事。
于是卢鼎索性就断了个结尾,匆匆写上了卢鼎再拜,然后再用了自己的印信盖了个章。便将书信吹干,交付给了心腹亲兵,叮嘱务必送交到左大帅手上后,便下得船来,慢悠悠地往黄澍的居船走去。
日上三竿,明明外面已经是光亮无比,黄澍船上房间内却也来了个灯火通明,放置在正中央的檀木沉香烧出好闻的味道,倒是加了一层亲近。
卢鼎放眼望去,只看得黄澍似笑非笑的站在中央,而在房间进门处,自己麾下的两个游击也坐在椅子上,似乎也是敢被喊来商量大事的。
看着这两个分别叫白良辅和武自强的人端坐在这里,卢鼎的思绪又飘回了远方。
自己当年只是一个寒酸学子,一步一步爬到了副总兵,而这些人都是左大将军在自己升任时候分派给自己的部曲。
而这两个流寇出身的将佐在自己的调教下,总算是颇守军令。既然现身在此,说不得是真是怕自己有不测,前来忠心护卫的呢。
而黄澍看到卢鼎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居然迟迟仍不行礼,心中的决断更是深了一层,只是继续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这不是卢总兵来了么?!”
卢鼎这时候才收回思绪,不情不愿地行礼,就兀自入了座,只是继续冷冰冰地说道:“请问黄老爷,早上都过去了,眼下的事情应该如何处置?”
黄澍继续一副看似友善的表情说道:“池州知府也迟迟不给我移交罪人,我也是很伤脑筋啊。”
卢鼎只是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黄澍继续说道:“那既然池州知府有意包庇,但是公道我们左家军也是一定要要回来的,所以...”
卢鼎接过话来:“所以什么?”
黄澍直接把手搭在桌子上,说着:“所以我便要许诺三军将士,让他们直接在池州府大开劫掠,来教训下这群不识教化的顽劣民贼了。”
卢鼎立刻站起来大声说道:“你敢?你这是故意作践左大帅的名声,你不怕左大帅怪罪么?”
黄澍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只见他从衣袖中拿出一款公文,一手抖开,便是洋洋洒洒好长一篇,一边朝着卢鼎喊道:“我如何不敢?宁南侯有讨贼檄文于我,眼下就要清除逆臣马士英及其同党!”
另一只手则往窗外一指:“而这池州府上上下下,均是马逆一党!”
卢鼎涨红着脸也站起来反击:“左侯从未有过如此言语!你竟敢托言左侯谋逆,不怕左侯将你碎尸万段么?”
黄澍继续笑道:“等得我入主南京,便是左良玉也得听我的号令,又何来碎尸万段之说?”
卢鼎一时只感觉一股无名火往上涌来,立刻指着武自强吩咐道:“这乱臣贼子,快给我拿下!!!”说着说着居然是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只见武自强和白良辅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却是闪到卢鼎身侧,用力一击,卢鼎就昏沉地晕了过去,动弹不得。
此时黄澍才笑道:“有劳二位将军了,这卢鼎就交给二位处置了,尽意折腾,只是留他一条狗命即可。”
武自强只是朝着卢鼎啐了一口,说着:“这啖狗肠的陕西贼,仗着有左良玉的庇护,成天耀武扬威。现在总算是落在爷爷手上了,等会倒是让这啖狗屎的陕西贼尝尝爷爷的厉害。”
黄澍只是点头,随后又说道:“此行东下,待到南京时,全靠二位助力。荣华富贵,待到东京时便和二位共享。”
白良辅倒是嫌弃地看了黄澍一眼:“怎不先给我等发赏赐?”
黄澍点头笑了一笑,随后便从房间中抱出一个箱子,琳琅满目珠宝,少说也是值得八九千银子。
但是白良辅尤为不满,将三个指头反复摩擦:“这点东西,便是打发叫花子的。黄老爷,这池州作乱成这样了,总得让兄弟们下去平乱吧。”
黄澍恍然大悟:“一定,一定。”
很快,烈日之下,池州府火光冲天了起来,连带着周边的乡社,都要遭了殃。
黄澍只是冷冷笑着,心下想到:只要江北尚在观望,这内阁首辅的位置,马士英坐的,自己如何坐不得?
看着白日满城冲天的火光,似乎那遥不可及的太阳,都和自己近在咫尺了。
于是黄澍伸出手来,将烈日当空的太阳狠狠握在掌中,一时黄澍觉得一点阳光都撒不出去了。
...
一身华贵绸缎的高弘图在淮安府也见到了狂奔昼夜的袁继咸亲信,总算是知道这件事只是黄澍个人行径,和左良玉无关。
但是即便如此,京师之空虚自己可是深知的。于是也没来得及用轿,就骑着马往临淮赶赴了去。
也就在马士英调配大军的次日,高弘图总算是赶到了临淮城外数里。
主要是不方便再往前走了,因为前面就是围困着临淮城的广昌伯刘良佐的数万大军。
说是围困也不尽然,刘良佐只是摆开了驻军围城的样子,至于攻城设施以及攻城造成的迹象,倒是一处也寻不到。
高弘图表明来意后,在将士们友好地带领下,很快就进了大军之中。
一层一层往前通报的时候,有个自称刘良佐亲信的将佐跑了出来,对着高弘图说道:“高相爷恕罪,咱们爵爷一时有点麻烦事,不方便见相爷。”
高弘图这么一个好好先生也发起了脾气,不听劝阻倒是一个劲往里闯:“老夫有要事和你家总爷相商,便是有天大的事情都得往后靠靠!”
亲信一脸纠结:“爵爷娘子是条大虫,现在爵爷正在被他娘子奚落着呢。小人怕相爷进去,也要遭罪,还请相爷先随小人来到处僻静处休息,等到爵爷忙完了,自然会来见相爷。”
随后高弘图就听到了一阵声音从远处传来“你这挨千刀的泼才!平日里老娘陪你受苦受难也就罢了。如今朝廷都拜了你爵位,你尚不知道在家好好伺候娘子,偏跑得此处来害得老娘陪你一起风吹日晒!老娘我怎嫁给你这等猪狗不如的废物!”随后还有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这也是没奈何的事情,高弘图只好一边叹息一边听着将佐的安排,寻了一处僻静处。
不过也没多久,这般躁动也就停歇了下来,很快就看到一个脸上还挂了彩的男人朝自己这边一瘸一拐地奔了过来。
“下官家里的婆娘不晓事,还望高相国恕罪。”刘良佐说道。
高弘图赶紧让刘良佐屏退了左右,把这名亲信带给自己的传言立刻交代给了刘良佐。
刘良佐听完也是一阵吃惊,高弘图只是催促着:“广昌伯休再做此玩笑行径,应当速速调配大军前去弹压。”
不过很快刘良佐就恢复了神色,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下官基本整备兵马,都需要一定时日,恐怕到时候乱军都要与君父为难上了。”
随后一边嘱托自己的亲信将佐去取一份要害书信来,一边对高弘图说道:“下官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眼下有一人,可以速解此乱局,就在徐州。”
高弘图也会过了意,对啊!左良玉的大将金声桓就在徐州任副总兵呢!
看着刘良佐不愿出兵的样子,高弘图立刻要做辞行,刘良佐却说道:“相国稍待,下官有份书信要交给相国。”
然后刘良佐居然叹了一口气,还不情不愿说着:“下官围临淮,也是无奈之举。”
高弘图只好按捺着性子等着这份所谓的书信了。
————分割线—————
高弘图在淮上巡粮,会黄澍反,星夜奔赴徐州见金声桓。声桓,良玉爱将也,因功屯徐州。——《后明史.列传九马钱高列传》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