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澍还在精心忍痛分配自己所剩大半的金银时,从武昌也有一支规模不甚大的船队,不急不缓地开过了九江府,于六月二十一日到达了安庆府。
泊至岸边,先是有一人迅速下得船来,随后就俯身趴在船头一侧,接着又从船舱内走出个衣着显贵的华服少年。
华服少年看着道路略皱了下眉头,然后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踩在前面那人的背上,抖了抖衣袖,检查到不曾有脏污,便将双手交叉在背后,从那人后背上走了下去,才缓缓踩在地上。
一行人进了安庆府治所的怀宁县,熟视无睹穿过了充斥着劫掠正欢的左家军的道路,径直迈进了安庆府的府衙。
府衙内倒是没遭受什么破坏,只有郝效忠一个人歪七八倒地躺在一把太师椅上,把玩着自己这次缴获的一个稀罕器件。
郝效忠一看到来人,便是谄媚至极,一时间从主座上蹦起,像学生见了教书先生似的立侍在一旁。
“父帅有令,令我来此一行。”华服少年毫不客气,直接越过郝效忠走到主位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说道:“一路上倒是听闻,诸位叔叔做的好大事啊。”
郝效忠谄媚至极:“都是余世忠和张应祥那两个不晓事的做的,末将可不曾劫掠啊。”
华服少年于是张开嘴继续笑道:“行了,郝叔叔。我自会禀报父帅,只是你这几日的斩获...”
郝效忠忠肝义胆模样打断道:“末将能有什么斩获,便是有,不也全是小平贼将军的么?”
华服少年于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父帅早就和我说了,说你郝效忠忠肝义胆、机灵善变。这番平叛功成,依着你的功劳,任个援剿总兵,想来都是轻轻松松的啊。”
郝效忠便绕到主座后面,伺候起了自己家这位少年:“不知道少将军怎么到了此处?”
华服少年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卢叔叔给父帅写了一封信。父帅看完,也没有给我点拨什么人马,就这样让我来平叛了。”
华服少年扭头看向了郝效忠,郝效忠马上拍着胸脯作保:“哪里有叛乱,末将第一个差拨军马去平叛。”
华服少年只是撇撇手,郝效忠便一五一十交代起黄澍这几日的所作所为。
“这黄澍还一直给我们几部发所谓的檄文呢,拗口的很,谁肯理会他。”郝效忠最后这般应答着。
华服少年叹了一口气:“罢了,看来黄澍也就到此为止了。你点一队人马,明天一早,我们去池州府送黄澍最后一程吧。”
郝效忠恭敬称“喏”,又谄媚说道:“平贼将军有什么忌口,末将这就安排下去...”
华服少年摆了摆手:“乡野的东西,我吃不惯。我自己带了庖厨,晚上一起用饭吧。”
郝效忠恍然大悟,连忙拍手表示一定。
很快从一艘船上,下来密密麻麻二三十人,各人还抱着各式各样的牲畜,仔细看去,鸡鸭猪牛鱼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几头小鹿,沿着大道走去,各种牲畜发出的声音,倒是聒噪的很。
围观的也大半都是左家军,一个流民出身的左家军就指着这一行人扭头问着一个年纪稍大的左家军:“这是什么个排场?”
年纪稍大的左家军瞪了他一眼:“那是伺候少将军的庖厨。我听说少将军不喜欢吃死肉,当晚必须吃新鲜的。所以我估摸着这么一干人都是来伺候少将军的。”
流民出身的左家军继续问道:“少将军?他谁啊?皇上吗?”
年纪大的连忙往这不知死活的人耳边凑去:“嘘,这是咱们左家军的少将军左梦庚,在咱们这一带,可比皇上还厉害哩!”
晚间用饭,也不知是虚情还是假意,郝效忠对着餐桌上的肉食是赞不绝口,只称呼着自己平生从未吃过这样美妙的一餐,倒是博得左梦庚哈哈大笑了。
一夜无话,而郝效忠明日要陪着左梦庚南下太平府的事情也不算什么秘密,于是也有零星左家军深夜偷偷潜出直接赶赴太平府去了,不过他们要去禀报的对象不是黄澍,而是还在太平府内作威作福的武自强。
武自强自然是叫苦不迭,连忙招呼人去喊白良辅前来商议,也不忘了给这位冒死来通风报信的好兄弟赏赐了好些银子,就吩咐人把府衙灯火打亮起来,愁眉苦脸地等着白良辅的到来。
白良辅才刚到府衙门口,武自强就迎了上去一五一十地跟白良辅说了起来,等到两人坐定下来,已经是差不多说完了。
武自强最后总结道:“那这样,不就是让少将军把功劳全抢走了吗?”
白良辅沉默了一小会,指着一个正在烧香的鼎说道:“抢不抢功什么还另说,老武,牢里还有那个呢。”
武自强猛然醒悟,但是迅速摇头,脖子上做了个手势道:“要不,咱们把他那个”
白良辅立刻打断:“你疯了啊!那就真要万劫不复了,咱们兄弟才刚抢了一笔大的,以后的日子还好着呢。”
白良辅继续说着:“眼下咱们就跟姓卢的低个头认个错,好汉才不吃眼前亏呢。韩信那样的大人物,都经历过胯下之辱呢。”
武自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脸别过去:“要去你去,我可拉不下这脸。”
...
不多时,二人就火急火燎现身在太平府的牢狱中。
看守牢狱的自然都是左家军士了。最深的牢房处,还有三个左家军在做一个拿小石子击中卢鼎部位的游戏打着赌。
其中一个人扔出小石块,正好砸在了卢鼎的喉咙上,于是兴奋地跳了起来,朝着另外两个伙伴吆喝道:“我中了!我中了,给钱给钱。”
其余两人一边掏着腰包,一边鼓囊着:“这次算你运气好,接着我们比打中天灵盖。”
“反了你们了还!”武自强一脸勃然箭步冲了出来,一把把三人的桌子推翻,劈头盖脸地拿巴掌扇去。
白良辅更是从地上捡起一串钥匙,也不管牢狱中各种粪便尿渍如何臭,卢鼎身边有多少琐碎石子,口中喊着喊着“卢总爷受苦了。”,一脸忠心地去把卢鼎搀扶出来。
不过触碰到卢鼎的时候,实在是感觉卢鼎身体冰凉僵硬,似乎一滩死物摊在自己肩上。于是白良辅慌忙搀扶到监牢外,放在椅子上,然后拿火烛照去。
浑身上下馊臭的味道不说,卢鼎那破破烂烂的衣服下面的皮肤都是被折磨地血迹斑斑,前后胸小腿好几处被刺穿了,哪里还有一丝人样?
白良辅直接拉着怒气不消的武自强跪了下来,就牢里给卢鼎磕了三个响头,不由分说地辩解起来:“卢老爷在上,小人们一时被黄澍蒙蔽,铸成大错。索性好赖是把您这条性命救了下来,您老要是能原谅我们两个,就动动手指,我们这就护送您老出去。您老要是不肯原谅我们两个,那我们只有杀了这伙贱人,引刀自刎了!”
卢鼎再生气,也只能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动了动手指。
二人宛如戏本小说里来劫法场的英雄,一面说着卢总爷受苦,轮番搀扶起卢鼎往牢外走去之外,另一面则是稍有闲暇就对着这伙跟在自己身后的三名左家军拳打脚踢。
翌日清晨,迎着风浪,由郝效忠挑选了几个精锐骨干就护送着左梦庚而下。而郝效忠自己则开始搬运起包括男妇牲畜在内的战利品,和无缘一见左梦庚的张应祥、余世忠两部,就优哉游哉回武昌去了。
黄澍还在畅游在自己如何大发神威斩了马士英的狗头、进了南京城成了首辅的世界中时,然后就听到了舰船外的杂音。
抬头看去,则是武白二人的部曲开始围着自己的船队了,虽然反应略显迟钝,但是黄澍立马也做出了鱼死网破的判断,直接把昨天整理好的金银散发出去,企图靠着这些钱财收买人心,组成一支属于自己的大军。
很快黄澍就发现自己纯想多了,金银发下去总共就收到了三句口号,立刻就作猢狲散了。
想来也是,自己始终只是在别人的军营当中,终究是没有一支听令于自己的人马,等到左梦庚一行赶赴太平府府衙的时候,黄书早就被绑成个粽子似的放置在地上多时了。
太平府衙里,脸色灰白的卢鼎也看似人模人样的坐在客座上,也不能说是坐着,要不是后面立式了两个左家军,不然早就瘫到地上去了。
没办法,今天卢鼎好不容易才吃下两个煮鸡蛋,还吐了半个出来,能勉强坐着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而居于下位的就是武自强和白良辅了,两人如同《三侠五义》话本里的展昭和白玉堂,倒是威风凛凛站在卢鼎身侧。
左梦庚进了厅来,也是毫不客气就往上首走去,不过在余光中瞥到了卢鼎,于是停下脚步,在一阵辨认中总算开口问道:“是卢叔叔吗?”
卢鼎吃力地点头。
左梦庚也点了点头,径直入了主座,伺候自己跌的左家军精兵就立侍在他的后面。
人都算到齐了,这时候武自强才威风凛凛把黄澍提溜了起来,然后把他嘴上的布袋撤了下来。
结果黄澍立刻弹跳了起来,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有何罪?”
倒是直接把在场的人都问到无语了。
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忠义模样的武自强强势说着:“你丧尽天良,阴谋颠覆社稷,还假造大帅书信,传檄各处,罪不容诛!”
黄澍却应答了起来:“那你们二位又不是丧尽天良了?又不是出卖自家主将吗?”
于是武白两人开始朝着左梦庚辩解起来,一会说着自己是为奸人蒙蔽啊,一会又说着自己耿耿孤忠啊,一会又指着天对关老爷发誓说如果自己不忠不义不得好死啊。
而就在二人精彩表演的时候,左梦庚也看出来自己这位卢叔叔给自己打的暗号,也就点头表了态:“两位将军不要说了,此间和两位将军无关,主要是黄澍黄御史的事情。”
于是黄澍绝望了,自己那点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空间?
他难得正色起来,用着本来不大的嗓门喊着说:“左梦庚!你不要以为这就算你们赢了!我黄澍只是败了而已,你们左良玉也就只是鸱得腐鼠罢了!我只是棋差一手,被侥幸识破而已,我黄澍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你们都瞧好吧,你们也没赢!”
说到后面,黄澍说的内容都开始重复了起来:“而你们这伙人,有一个算一个,成天只想着当后面的渔翁,到头来好好看看吧,你们最后能捞的什么!我黄澍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你们可速斩我,不可辱我!””
不过胡乱语无伦次的发泄完全没人在听,左梦庚直接扭头吩咐着左右:“今晚就不要做烤乳猪了,做道烤鸡好了。”
黄澍又急又气,过了一小会,又拿着前面喊着的口气说道:“你们就...敢不敢不杀我?”
左梦庚这时候露出一个笑容:“也没说现在就要你死啊。”
“哦。”黄澍一边说着,终于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
“哦?”朱松欣喜地看着眼前奉上奏报的太监“这么说,安庆池州之乱已经平定了?”
朱松一边接过来一边问道:“马阁老是怎么平定的?”
眼前的大太监说着:“回万岁爷的话,好像是,左良玉平定的。”
朱松感觉到一阵眩晕,只是应付了句“哦。”便拿着奏报往奉先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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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字昆山。临清人。官辽东车右营都司。
...良玉之起由侯恂。恂,故东林也。已,恂荐为副将,战松山、杏山下,录功第一。...
崇祯十七年三月,诏封良玉为宁南伯,畀其子梦庚平贼将军印,功成世守武昌。
世祖立,晋良玉为侯,荫一子锦衣卫正千户。
且并封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为诸镇,俱荫子世袭,而以长江上流之事专委良玉,寻加太子太傅。
五月,良玉复德安。——《后明史.列传卷八十三忠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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