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赞周守了一整夜,到底是没发现朱松有任何异动,也就只能惊疑不定“安下”心来。
只是回到住处,发现自己一众干儿子们拷打了一整夜,到底是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让韩赞周这颗好不容易安下来的心又惊疑不定了起来,只能吩咐几个心腹干儿子:“无论是谁,都不能把这件事往外庭泄露出去!”
很快鸡鸣天亮,纠结了半个晚上的朱松总算是忍到了快正午的时候才召见了马士英。
朱松叹气:“朕近日辗转难寐,朝廷又如此空虚,马阁老有什么事情可以教我吗?”
马士英这时候却说道:“臣近日确实想了个法子,不如开征酒税。”
朱松直接懵了:“什么,什么酒税?”
马士英说道:“如一斤纳钱一文,惟土酒半文,坛大小各照例派纳。等纳税后,由官给票,其中选纳税较多的糟坊改为官店,免杂差,如有违者,依私盐律究罪。”
朱松想了想,似乎确实可行,这样相当于由官府背书,于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具体怎么做,还是得拿个细细的条陈出来,最好不要让百姓反而陷入水深火热当中。”朱松特意在”水深火热”几个字上点了下重音。
马士英虽然感到奇怪,但是看着朱松的黑眼圈也就想明白了,多半是皇上寤寐难安,所以一时口误,于是就说着“臣领命”告退了。
朱松看着马士英慢慢退去,还是忍不住问道:“马阁老没有什么要禀报朕的吗?”
马士英也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道:“臣年老昏聩,一时想了这么个混账主意,先前所提的捐官捐生确有不当,请皇上责罚。”
朱松也挤出笑容:“国事艰难,便是能多一分银子也是好的,朕又怎么好责怪马先生呢?马先生先去吧。”
入了夜来,朱松只是把今天的内容记下后就不想再动脑,直接躺床上去了。
只是朱松躺在床上反复睡不着,脑子不停想着事情,终于是动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如果马士英不是个忠臣怎么办?
如果马士英真的是把外面的消息完全隔绝了,只把想给自己看的东西给自己看怎么办?
其实外面已经凶险万分了,而马士英等人就是真正的奸臣,在蒙蔽着自己。
什么美人帐下犹歌舞、什么陈叔宝饮酒宴会,对外敌情置若不闻;还有南唐李煜,宋军兵临城下了都还不闻不问...偏偏这两人的都城都还是南京城!
甚至还有指鹿为马,胡亥赵高故事...
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便再也收不住了,各种贴合眼下情形的还有不贴合的,甚至“何不食肉糜”都已经在自己脑海中浮现过了一轮。
实在是太吓人了,朱松一下把眼睛睁开,爬起身来,又去翻出箱子来,把自己先前记过的东西细细读了起来。
偏偏又翻到了一句马士英玩寇不前,朱松的心情只感觉更加惊悚了起来。
朱松提起笔,又写了几行字,马士英毕竟真的去平叛了,还说出马氏一门,愿为君父殉难之语...
但是,如果要是说马士英和左良玉是一伙的呢?!其实就是演一出戏给自己看,然后让自己把所剩的银两全拨出去?!
还有江北的事情,为什么江北就按兵不动啊?马士英不曾经是江北那一带的总督吗?
又往前翻了翻,终究是翻到了郭御史所谓的:
‘一切收拾人心、雪耻除凶之事,丝毫不见实着。
庙廊之上,群臣以漫不切要之务,盈庭而议,致使小人钻窥;
江北等处,藩镇以侵淫州府为好,焚杀劫据,乃致悍卒抢掠。
举朝人心,如狂如醉,臣实不知将来成何光景!’
越想越可怕,朱松只能勉力安慰着自己别胡思乱想了,却是一整夜都睡不着。
漫漫长夜甚是难熬,如果还要熬到中午再召见马士英的话,绝对会把自己逼疯。朱松暗自想着。
这次朱松终于没有昨天那样的耐心,很快就在巳时初召见马士英,朱松尽量压着心思,假装不经意开口就说道:“马阁老有什么事想向朕禀告吗?”
马士英思忖了一下,其实马士英自己这两天也是心神难定,已经差了自己的心腹管家去扬州打探虚实了,料想也是这两天就能回来了。
这时候如果真要和皇上说了扬州知府所谓的扬州动乱,如若不符实怎么办?
过了一小会,马士英才缓缓说道:“倒是确实有个事。”
朱松眼里闪出光亮来,声音都不住打颤:“马先生说来。”
马士英叹气:“重庆为献贼所破,瑞王及巡抚陈士奇、监司陈其赤均遇害了。”
虽然总算是从马士英口里听到了重庆失守的事情,但是这其实并不是朱松想知道的,因为张献忠现在朝廷根本没有实力剿灭。
为何不提扬州的事情?朱松内心嘶吼。
朱松又拿出当时郭维经上奏的内容说道:“朕记得,当时议封吴三桂的时候,郭御史曾说‘江北等处,藩镇以侵淫州府为好,焚杀劫据,乃致悍卒抢掠。’现在江北这一块,还是这般乱吗?”
马士英想了想,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把马鸣騄的奏报瞒了下来,说道:“江北诸将经过万元吉调解,倒是偃旗息鼓了。只是四镇都有些跋扈劲,臣以为万事急切不得。”
朱松虽然点了点头,但是内心已经惊涛骇浪了好几个来回了。
又是急切不得!又是偃旗息鼓!那高杰怎么会攻打扬州城!
接下来自己怎么吃力地和马士英说了些什么话,自己都不记得了,脑子里只是想着马士英在骗自己。
缓过神来,朱松又急急对着旁边的小太监招呼传过高弘图来。
只是几番稳住心神交流下来,高弘图也半点未提及扬州之围!
如何不能心猿意马?
这般情形,这皇宫又如何呆得住?
午后在演武场上,朱松将箭射去,箭支如朱松心猿意马的心一般,各自歪歪扭扭躺在靶子上。
朱松便招呼着服侍的太监下去,把弓和箭袋也带回了奉先殿。
夜深,定下计较的朱松又换上了当时和朱成功出游的衣裳,配好了佩剑、玉佩,将弓箭拿个包袱裹了,就静静走出殿去。
一路自然畅通无阻,或者说因为有人守在最外面等自己。
在午门门口,朱松就见到了一脸疲惫的韩赞周,只不过,只有韩赞周一人。
韩赞周两眼都是血丝:“皇上此行意欲何往?”
朱松简单地回答:“江北。”
韩赞周摇头:“皇上此时绝不能去往江北。”
朱松也是顶着黑眼圈:“朕等不了了,韩卿。事到如今,朕实在是不知道到底被瞒了多少事情。你是也要拦朕吗?”
韩赞周跪了下去:“老奴怎么敢和皇上作对,只是陛下需相信内阁。”
朱松摇头:“朕委实信不过了...说到底朕和韩卿和马阁老相识也不过两个月。朕又如何能全托付出去?朕只有自己去一趟江北,才能知道是非对错。”
韩赞周俯首说道:“皇上,既是奏报所言,高杰攻城之事想来及其不符实。老奴请万岁爷安枕宫内,老奴愿去扬州探明实情。”
朱松又把头摇了起来:“朕已是睡不着了,眼见为实,朕眼下只愿相信朕这双眼睛。”
韩赞周哀求道:“若是扬州动乱,那岂不是陷君父于危难,九泉之下,老奴又何颜面见先帝?”
朱松反向质问道:“朕的百姓被大将屠戮,难道朕就能充作不闻不问吗?朕宁可和百姓一起死了,也不愿当这所谓的狗屁中兴天子。”
韩赞周又啜泣了一下,俯首在地上,也没有让开一条路,朱松只是等着韩赞周的答案。
过了一小会,韩赞周才从自己身下压着的地方,掏出一个皂纱连缀的帷帽,老泪纵横说道:“万岁爷,江北识得万岁爷龙颜的人极多,愿请万岁爷戴此帽出行。还有这个,是老奴平日的积蓄,想来总能发挥点用处。”
朱松抬头看天,只有一轮月色挂在天边,温柔把月光洒下。
朱松低下头,把帷帽和香囊接了过来,仔细查看了一下,居然在香囊内看到个出行的腰牌,又抬头看着韩赞周:“爱卿的忠义,朕已经明白了。也请爱卿明白,现在无论是谁说的话,朕都是没法再信了。唯有一件事,朕向你保证,江南江北,都是大明疆土,便是真出了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朕都会惜这一条命回来的”
韩赞周啜泣点头,也不再发一语,便把路让了出来。
朱松便从韩赞周身侧走过,走了两步,便回头行了一礼,然后逐渐消失在夜色中了。
过了许久,从黑暗中,韩赞周的几个干儿子也慢慢靠了过来,一边替韩赞周整理衣裳,一边拿着手帕给韩赞周擦着脸。
“干爹,这件事要不要去告诉马相爷。”
韩赞周说道:“咱们得替万岁爷瞒住。明后天便是有人来问了,就说万岁爷病了。决不能让人借此做了文章。”
韩赞周双手合十,口中念了几句金刚经,心里只是想着,佛祖保佑,万望皇上一行平安,也万望马相爷是个忠诚可靠的能臣。
有赖韩赞周贴心的腰牌,便是深夜朱松都出得城门,本来想奔着朱成功在城外留的船只去的,只是毕竟自己一人出行,又不会用船,所以就在岸边寻起了船家。
而长江两岸,做行船生意的自然极多,很快就找到了一户脸色和善的船家。
“这位客官要去哪?”
朱松掏出银两说道:“去扬州。”
船家和善的脸色变得恐慌起来:“那扬州我可不敢去啊,都说现在凶险万分。”
朱松摆手:“老哥不必惊慌,就到一个妥善的地方,把我放下来就是了。”
小船出行,轻悠悠飘在长江水面上。而朱松浮躁的心,也如在长江里被反复洗涤一般,慢慢稳了下来。
...
又是一天鸡鸣,早早起来准备施活的月光借着天色,却看到了个熟人,连忙招呼起来:“张道人,许久不见了!”
张道人一身道袍,也微微笑道:“月光道友,别来无恙啊。”
月光问道:“张道人这是从何处来的?”
张道人笑着答话:“我从无锡一带云游回来。”
月光便邀着张道人来了自己住的草团瓢内。
而两人有说有笑,自然吵醒了还在深睡的大悲。
大悲只能恼恨地爬了起来,却正好听到二人的谈话。
“月光道友可不知,现在士林有传言,国家板荡,便需要圣人出,才能重振大明。”
“还有这般说法?那是何等圣人呢?”
“自然是三代贤者了,有位得道高人所言,只要当今皇上让位给潞王,行尧舜故事,海内一统,只是片刻的事情了。”
“原来如此。可我不是听说,潞王爷就要去杭州就藩了吗?”
随后大悲就窜了出来,一身单衣,倒是把张道人吓了一跳。
张道人云游江湖十余年,自然是见惯了风浪,起身行礼:“贫道张见过道友,敢问道友名号?”
自感已是脱胎换骨的大悲也不行礼,就将手插在背后,昂着头说道:“我就是大悲。”
鸡鸣开得城门后,也有一个戴着帷帽的人进得城来,匆匆忙忙就往马府赶去。
马府的门房昨夜值了夜,虽然刚刚把府门推开,但是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而这个戴着帷帽直接往府内闯去,门房便用力伸出手来拦住:“你要往哪里去?”
戴着斗笠的人停下,一巴掌扇在门房脸上,一边骂一边往里走去:“王八蛋,你他妈的就这样看门的?我真是瞎了眼怎么选了...”
门房被击倒在地上,一时感觉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一下蹦跶了起来,便是使出了浑身力气立刻追赶了上去。
随后一肚子骂人的脏话随着看清来人的脸后消散了干净,门房一脸谄媚说道:“外甥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哪个歹人...”
马府管事也懒得吐槽门房什么歹人的说法了,快步走着一边喘着粗气:“少他妈废话,马相爷呢?还没去内阁吧?”
门房连忙点头,又摇头:“马相爷还没出门。”
马府管事指着门房:“你总算还是有点用,不然我真是早晚得把你赶出去。”
说完,马府管事便跑将起来,奔着马士英的后庭去了。
“什么?马鸣騄全是胡说八道?”擦着脸的马士英说道。
管事说道:“小人赶到扬州城外看了个真切。所见扬州城紧闭,兴平兵围着城而已。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攻城迹象。小人随后就在附近乡社四下打探,这马知府早在月末的时候,逃到泰州避难去了!”
马士英一把把毛巾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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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有传言“潞王贤明,应为天子。”又有言“潞王有才干,应让与他坐。”
时人闻言笑之。——计六奇《南京纪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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