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南京城内最有意思的流言,之前或许还是江北四镇凶神恶煞即将南下,现在而言,那肯定是大悲(吴王)案了!
兄弟相残、先帝怄死、不立贤君,哪个不是一等一的话题?
便是走贩农夫,都能聊上两句,感慨下国有妖孽云云。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农田间,泰州那位叫朱一冯的进士老爷的乐子更大一些,还自称自幼家贫,既然知道吃苦,怎么好意思贪如此多的?
而这一天,总算是要提审大悲了!
一字排开,朱松坐在正中,两侧分别是马士英和王铎,下首坐着刑部尚书解学龙,还有两位书记人员。
很快大悲和月光就被提审上来,前者脸色红润鲜衣华服,高昂着头颅扫视着一众审讯人员;后者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俯首在地上,手脚都被夹的肌肉坏死了,只好将身子半瘫在地上,便是这大热天里也在哆哆嗦嗦。
伴随着朱松敲打了一下惊堂木,这桩一等一的大案,就算开审了。
大悲扫视着现场,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大悲的话术更显得老道,甚至都把来历都编排出来了:“孤王于崇祯十七年正月由册封的吴王。二月以来李逆势大,先帝便和孤王议立南下之策,随后借着平西伯吴三桂的军马,在天津好生厮杀了二月有余,只是苦于粮秣已尽,本藩便护着先帝往南来。”
大悲又扫视了一圈,试图用他刚刚修炼成的‘王霸之气’凌驾众人之上:“路过江北时,才知道福藩亲王居然已经在南京僭了位。先帝因是怄气,便在江北害了病,过了三五日,药石无用,就咽了气。临终前先帝让本藩带兵来南京,一则是清理天家不睦,二则是要立贤君正位。”
朱松听完大悲的话,很平静地问道:“那你认识我吗?”
大悲抬眼仔细看了看朱松,把头一扭,说道:“虽不认得,但本藩乃是吴王,休要拿官职来压我。”
朱松心下叹息,扭头看了下马士英,马士英也是绷着脸不说话。
下首的解学龙已经开始拿着手帕擦汗了。
王铎才说道:“兀那和尚,为何清凉湾上不见你的兵马?”
大悲不屑说道:“没有本藩的亲命,兵马尚在江北驻扎。若是尔等敢将本藩下狱,天兵南下,料你等如何阻挡?”
三人都没有理会这般言语,下面的书记倒是手抄的飞快,朱松便一本正经地说:“那你这身衣服出处,你可说的明白吗?”
大悲将袍子高高提起,又转了一圈,更加自信:“乃是先帝爷亲手赐予我的。”
朱松终于笑道:“不对吧,恐怕是刚从宗人府领来的吧?”
大悲执拗道:“乃是本藩一相诚心,不曾多穿,所以看起来崭新。”
朱松继续含着笑说道:“我又不曾说你衣服新旧。不过我有好生之德,你若在此承认你自己僭越之举,大事化小,暂且饶你一条性命也未尝不可。”
大悲将两只眼睛瞪大来:“大胆!反了你了!我看你才是僭越之举!”
一时间大堂上众人都要站起来,朱松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
下首的解学龙又把手帕拿出来擦汗,心里感慨这天也太热了吧,怎么口水都要咽不下去了?
随着书记员将笔悬在一旁,朱松再笑道:“那这供词你便不再改了?”
大悲思索了一阵,如若真是能拆穿自己,便早就拆穿了,怎么能拖到今日?!
眼下看来,这桩富贵便是佛祖赐给自己的,哪里有必要把这段因缘说给这群“妖孽”听?
大悲点头道:“真便是真,你便说得天花乱坠,真还是真。”
朱松将手拍打起来,大悲一时恍惚,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可自己这番发言?
紧接着朱松喊道:“把朱成功唤过来。”
随后大堂门开了些许,走出个年轻俊秀的人来,大悲自然是不认得的。
朱成功看着大悲穿的衣服,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贼秃,居然偷人家东西。”
大悲看着这位年轻俊秀,稍微有点慌了:“你凭什么诬本藩清白?”
朱成功气的直跺脚:“那清凉湾上停泊的船只是你的么?从何处买来的,因何停泊在此?为何船内有吃食,你可解释地清楚吗?”
大悲还在强装镇定,但是就感觉喉管里似乎被卡住一般,愣是发不出声来。
与此同时,朱成功立刻就将船只来历、船内的物品等等一应报了出来。
只看见大悲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王铎都憋不住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还能如何解释?怎么此人那天晚上偏偏不出现?如若当夜见着了,便没有这多般祸端才是啊!
大悲费了老大劲才把口水咽下去,又是支支吾吾发不出一语,然后从大堂上的另一侧传来了声音。
是从肺管子里冒出来的声音,一路穿透了喉咙,发出尖锐的嘶鸣,最后在大堂里回响着这撕心裂肺的声音:
“冤枉啊!”
俯身躺在地上的月光喊完这句话以后,呜咽了起来,鼻涕眼泪就顺势流到地上,长久没法活动的手脚终于是摆脱了夹棍带来的麻木,受到控制后胡乱动了起来。
随后从朱松身侧传来一声叹息,朱松连忙吩咐道:“快将这无辜之人松了刑带下去吧。”
挥手让朱成功告退,时下大堂正中央,就只剩大悲一人了。
本来趾高气昂的大悲顿时感觉这大堂阴森无比,亮闪闪的火光似乎熊熊烈焰,要将自己吞没。
大悲还想口念几句正经让佛祖来保佑,只是这十几日来乱花迷了眼,又怎记得所谓的佛经字句?
便是连句阿弥陀佛都念不出来了。
...
福建某一处极大的庄园内,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正在躬身料理着‘花园’。
说是花园,倒也不能说是全错,男子早年间极爱奢华,又腥风血雨惯了,也在园中种满了奇珍花草。
只是年岁渐渐大了,便不再爱浮华玩意,反而种下了各式各样的山茶,神色也从穷凶极恶逐渐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
男主料理的时候,就从庄园内转出一个人来,口里喊着:“小弟一时寻不到大哥,就想着大哥定是在此处了。”
男子将腰板直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以前海里来海里去惯了,眼里所见都是金银珠宝。现在才发觉,‘采菊东篱下’倒真是绝世篇章。”
来人舞着两份文书笑道:“小弟倒还没大哥这般修养,朝廷来了公文,擢升小弟为镇江总兵,不日就带领人马就进驻京口了。”
男子点头:“倒是件好事,切记不要丢了我郑家的名声。”
来人继续说道:“这还有一封书信,说的是你家大郎的事情,从今日起,这世上就没有郑森这号人物了!”
男子慌了神,把一应器物扔在地上:“大郎出了什么事?”但是看着来人的表情,又恍然了过来:“老三!芝凤!不要再说笑了,且把话说来。”
这名男子,便是福建当地一等一的传奇人物郑芝龙了,而这位“郑芝凤”则是马上将上任的镇江总兵郑鸿逵了。
于是郑鸿逵就一手捧着书信,一手捡过郑芝龙料理山茶的器物,二人就往山茶园中心处的亭子走去。
二人落了座,郑鸿逵把书信交给郑芝龙:“你家大郎,被天子赐了姓名,现在已经成了天家贵胄了。”
郑芝龙读着信,讶然问道:“大明会典里曾有这一款吗?”
郑鸿逵站起来说道:“这我哪知道,但是我听别人说,当今皇上是福藩继位。”
郑芝龙最开始还不以为意,后知后觉讶然了起来:“你是说福州的福?”
郑鸿逵摆开袖子:“大哥,不妨眼光放长远些,便是福建的福,也在情理之中啊!你多年心愿,不想没准会让大郎这小子能传承下去呢!”
郑芝龙吸了一口气,赶紧把书信藏在袖子里,口中默念了两句,便起了身,往亭子外走去。
郑鸿逵在身后喊道:“大哥这是要去哪?”
郑芝龙头也不回,说着:“这定是妈祖显灵了,我要赶快去庙里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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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初立,怪事咄咄,殆不胜书。其大者,如伪吴王大悲其一也,如伪太子皇后其二也。——文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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