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马士英连着收到了刚任职开封知府的亲戚越其杰还有自己‘门生’钱谦益的书信,读完之后坐立不安,熬到了清早便直接入宫请求入见了。
马士英匆匆入见,朱松也赶快传召。
二人坐定,马士英就把越其杰那一份书信交给朱松说起话来:“开封知府越其杰昨夜书信在此,经其人多番打探之下。陈潜夫和桑开第的事情,在书信中都已经说的较为详细了。”
朱松点头,接过书信之余也不忘问道:“那这陈桑二人,到底谁说的是真话?”
马士英紧接着摇头说道:“依老臣愚见,这桑开第和陈潜夫,可能都有猫腻。”
朱松抽出书信,居然有四五十页,于是看着马士英说道:“马先生请说。”
马士英解说道:“桑开第原系开封府同知,崇祯十七年因功本要转任归德府知府,可是偏偏春夏两季一直行踪不明。足足等到了六月才突然进入归德,此时李自成已经败出北京,所以其人立即发难,擒获了李自成任命的伪官。”
朱松略一思索,说道:“但是朕记得,归德府解送伪官入京,是上个月初高杰进入归德后才发生的事情啊。”
马士英缓缓说道:“正是如此。关键是桑开第不但自领了归德府知府,还任命起了归德下辖的州县官员,俨然是一副待价而沽的模样。偏偏等到七月末,才准备差人护送擒获的伪官入京行献俘受降礼,臣以为更能佐证其人的心思。”
朱松以手扶额说道:“这样看来,桑开第恐怕不是那么良善,那陈潜夫又怎么说?”
马士英摇头说道:“这陈潜夫也不算干净。他本来是接任了开封府推官,然而其人却不去开封赴任,反而逗留杞县。”
朱松试探:“是不是因为开封失陷?”
马士英点头:“若是如此说,那也罢了。可是陈潜夫在杞县驻扎下来后,便和开封府的豪帅(指开封府附近的大寨主)李际遇打的火热,随后又勾结起了南窜到睢州的援剿河南总兵许定国。”
“虽然结好众人,但是陈潜夫显然是号令不动众人的,如许定国便在宁陵一带大掠,而由桑开第委任的宁陵县典吏刘大才便与之势同水火,一来二去,就要火并了起来。”
朱松表情难看了起来,因为这封书信足足有四五十页。虽然朱松才看到桑开第在归德任命官员,但是听马士英这番说,立刻反应了过来。
二人均没有朝廷任命,所谓弱肉强食,只要厮杀赢了,便自然是河南之主了胜者为王,名正言顺了!
朱松勉力笑道:“按这样看,应该是陈潜夫胜了?甚至所率的豪帅们也能水涨船高。”
马士英点头:“确是如此。据高杰所报,河南洛阳南阳汝宁等地的豪帅都对陈潜夫这个河南巡按表示了恭顺。要是没有陈潜夫的话,恐怕收复起河南便要慢了许多。”
朱松看着密密麻麻的书信,里面居然还誊抄了两份桑开第的题本,熟悉的‘么么小丑’字样映入眼帘,朱松沉思了起来:“马阁老对这二人怎么看?”
马士英一本正经说道:“君子守经行权,然处乎离乱崩摧之季,便不可执以平论。无论是桑开第也好,陈潜夫也罢,心中虽然存了几分其他心思,到底是收复了归德、开封二府的。何况现在整个河南都已大半光复,无论怎么说,都算居功至伟。为此臣以为应当迅速授予陈潜夫巡察御史巡按河南的实职,才好安定各处。”
朱松叹气:“但是太后的意思,你也清楚,肯定是要还桑开第一个公道的。”
马士英给出答案:“臣的意思,不妨让桑开第在礼部任个主事,一来礼部清贵,显示优宠;二来也好让太后看着,早晚能报恩;三来礼部的官职多半没有实权,也生不起事。”
朱松点头认可之余,马士英叹气,又恳切说着:“但是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二。先不说于制不符,一味纵容,早晚会有小人趁隙而入。而且满朝诸公,也会对此行径多有不满。”
朱松点了点头,捧着书信又站起来走了半圈,随后皱眉说道:“只是似这样收复河南,不是给高杰徒增压力?他在开封府寸步难行,多少也有河南豪帅干扰的因素在内吧?”
马士英摇头:“不止如此,河南现在的问题有三...”
朱松点头:“第一肯定是十几年天灾人祸,民力枯竭。所辖的百姓宁可躲入寨中,也少有在田野间生活的,更遑论居住在城外了。”
马士英重重颔首:“皇上所言甚是。其二,便是这些豪帅横行,各处豪帅表示恭顺,又有几分出自忠义真心?臣恐高杰为豪帅所误,请皇上早择贤臣表为河南巡抚,一则早施仁政,二则让这些豪帅再不生反复之心。”
朱松叹气:“马先生所言甚是,但是这些豪帅所控制的土寨究竟是自己能随心所欲,还是只是为众寨主推举,却没几分力量呢?为此朕都想出宫,去一趟河南了解清楚了。”
马士英大惊失色:“皇上,河南不比江北,千金之躯如何能入虎狼之伺呢!”
朱松又叹了一口气:“朕若不去,河南的百姓如何会相信朝廷?三五年内,河南又是否能大治?”
马士英下跪,恳切说道:“可是皇上想过没有,太后正是从河南而来,身遇其险。皇上若是去了,太后便会在皇城内闹将起来,臣等将何以自处?”
朱松连忙将马士英扶起:“马先生请起,朕也只是说说而已,还有其三吗?”
马士英被扶起后在椅子上缓了一缓,才缓慢说道:“其三,据高杰回报,他麾下已经和后金兵在河南遭遇上了。”
朱松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就将只读了一半的书信放在一旁,去找出了一份河南地图来,君臣二人就着地图比划了起来。
马士英笔划着:“彰德、卫辉、怀庆三府,后金方都有驻足,便是开封一府,后金亦委派了知府,不过暂时屯在封丘县。”
朱松只觉得口干舌燥,连忙喊过小太监准备茶水:“换而言之封丘、阳武、延津等县便已经被彼金所占?黄河天险,也就只有一河之隔了?”
马士英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所以兴平伯于八月二十六日夜便差数千人马过河围过封丘。”
啊!
真打起来了吗?这不能打吧?
这要是打了,北京的钱谦益怎么办?
胡思乱想之际,看着小太监奉上的茶水,朱松沉默:“那是赢是输呢?”
马士英吃力笑道:“据兵部收到的塘报,那自然是‘大胜’了。不过越其杰却奏报,高杰所部和封丘的后金军略起龃龉,并没有真的交战,反而于八月二十八日就退了回来。”
朱松也听明白马士英的言下之意了。但凡有点机会,何必过河来去匆匆呢,定然是一点便宜都没占到。
朱松咕隆咕隆把茶水喝尽,言语中也透露着些许不安:“马先生,你觉得和谈不顺,会不会是有这个原因?彼后金认为我大明无一战之力,更加小觑于我?”
马士英吸了一口气,勉力笑着答道:“若是如此,臣岂敢于皇上面前露笑?钱谦益昨日也有书信于臣,在北京做了贰臣的文人挑唆着不能和,反而是后金有位亲王在帮衬谈着和议。”
天可怜见!居然给自己刷出一个完颜昌来了啊!
朱松哑然失笑:“朕本以为这群人心里还会有几成大明的心思,罢了...这个后金王爷是谁?”
马士英回答:“是后金可汗的亲叔,名叫多铎。”
朱松疑惑起来:“多铎和多尔衮是什么关系?”
马士英继续回答:“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朱松皱眉:“奇了怪了...是否有别有用心?钱卿是怎么说的?”
马士英继续说着:“牧翁(钱谦益号)的揣度,恐怕只是顾着眼前和好,等到收拾完李自成以后,再和我们撕破和约。”
朱松也点头:“恐怕确实是这样,朕还以为后金也出了个完颜昌呢!”
完颜昌,就是完颜达赖了,各种英雄事迹不必多说,最有名的一件事,便是把河南、陕西送还给南宋,史称“天眷和议”。
马士英叹气:“后金居心叵测,那山东之事牧翁就觉得决计不能让步了,于是乎和议卡在这里了。”
朱松也点了头,然后后知后觉问道:“不对吧,后金的人马怎么就到了卫辉府了,李自成呢?”
马士英也一阵无语:“据说李自成已经败出河北去了,现在在山西和后金拉锯,眼下来看,恐怕丢掉山西,也不会超过半年。”
朱松站了起来,再踱步了一会,听着秋季周遭的鸟叫声,俯身对着马士英小声说道:“我也不瞒马先生,刚刚听有后金王爷帮衬着河南,朕的内心...居然一阵欢悦。可是如若和议只是由对方施舍来的,后金想战便战,想和便和,那便是和了也徒增骂名而已。”
朱松又把身子直立起来,推开殿宇的门,对着秋风长叹:“只是李自成败得如此快,万一明年的时候就败亡了,那又应当如何?”
马士英亦步亦趋跟着朱松,说道:“臣以为可否调整一下养兵的例银,让各州府多养些兵?”
朱松否决道:“那必然又要冗兵了,而且所募所谓的‘勇士’,必然急于成军,不暇选择。一来,如若让乞丐无赖混入军来,不说驱之赴敌,临阵恐怕就望风而遁了。二来,降了例银,这些人肯定又要重操旧业、沿途抢劫。三来,这些‘勇士’经战阵之后,必然会逃,逃了便又活了下来,日后又投别军,仍蹈前辙,必将屡战屡败。”
马士英严肃无比:“那眼下的局面必须要和!哪怕拖延一年...几个月都是极好的!先要将一干精兵练出来才是。”
朱松回头看向马士英,也下了决定:“对极,后金与朕虚与委蛇,朕也没将和议看得如何重要。和议上怎么说,届时不履行就是了。现在要想的还是强国之计。”
马士英看着朱松绷紧的脸,强行摆出一个笑脸:“不过皇上也不必如此忧心,皇上励精图治...”
朱松连忙打断:“朕最怕你说这个内容了,朕只感觉局势止不住往下滑,这般言论受之实在有愧。”
说完了这些许多,朱松也对着马士英说道:“这段时日,也辛苦马先生了。”
没错,马士英又在民间传闻中被比成秦桧了!
事情还得从做了贰臣的北京官僚们南下开始说起。
三月之变,事发突然,很多人‘不明不白’就当了李自成的臣子,甚至当了后金的臣子,然后在夏秋交际之际才纷纷南下。
这本来是件好事,因为南京可用的官僚多半算是尸位素餐,朱松的意思,也是能放过就放过。
然而很快就形成了轩然大波,无论是刘宗周、姜曰广还是解学龙等人都认为应该分罪处理,绝不能姑息,最后马士英也表示,虽然可能还有能人,但是如果不妥善处理,恐难平人心。
结果执行下去就慢慢歪了,一方面清流对久负盛名的官僚如郑三俊、吴牲等人网开一面,另一方面又要求那些名声不显的官僚以正典型。
还有大学生王铎,甚至还及其双标一边处置了一个官僚,反手又保举出了尚在牢狱中的周亮工。
那这许多不公,自然就算到了内阁首辅马士英的头上,再加上前些时日非要对酒水征税,导致酒价也上去了,老百姓们也是怨声载道。
一来二去,‘秦桧在内,李纲在外’这句话隔了两个月,又在南京开始盛传起来了。
马士英也是无奈:“臣本愚人,不过这些事情臣都不计较。若是具有实情,臣愿告老还乡。”
朱松连忙说道:“马阁老不要这般说话...”
马士英这时候站起来说着:“不过臣还有一桩事要禀报皇上,这几日有个崇祯十六年的进士也南下到了南京,臣到现在安置于馆驿之中,臣不敢处置。”
朱松愣了一下:“这人是谁?”
马士英说道:“是江北督师史可法的族弟史可程,先降了顺,后降了清。臣恐处置不当,会有碍史阁部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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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昔之制,兵者不得已而用之也,若特强取胜,非义要动,天必不佑。
臣窃思今日之势似宜暂停师旅,至于国中兴作,俟规模既定,然后举行,总以农务为急。
农务克勤则麻民衣食丰足,衣食丰足则举国庆豫,
举国庆豫则皇上应无疆之福,而圣躬自获安和矣,凡有应行之事,以俟再举,固未晚也。——多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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