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驿里招待官员的房间并不是完全相同,也分了上中下三等。
而给史可程留下的房间自然是下等了,除了一床一桌,实在拥挤得很。
纵然如此,那也是比刑部大狱要好上不知道有多少的,到底是有纸墨笔砚,干净饭菜,还有几卷书放在桌上。
而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一本,放眼看去,居然是一卷《孝经》。
秋风萧瑟,风吹得窗户鼓鼓作响,史可程真往床边走去的时候,身后门‘咿呀咿呀’被推开,然后闪进来了两个人。
当先一个头戴着帷帽,一身黑色披风,而另一个则穿的一身儒服,倒是个器宇轩昂的年轻才俊。
史可程马上排除了走错房间的可能,于是尽量直着身子,朝着二人行礼:“罪臣史可程恭迎两位上官。”
年轻才俊和帷帽男子都答了礼,然后年轻才俊便去搬起了椅子,史可程也帮衬起来,一共两把椅子,一前一后,看着二人落了座。
史可程就立侍在桌前,等待问话。
秋风萧瑟,又吹得窗户鼓鼓作响,等着风渐渐停歇了,年轻才俊才发问道:“史可程,北都惊变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
史可程答道:“北都惊变,罪官本也打算殉国。无奈有传闻说先帝逃出了去,一直到三月二十四日,才听闻先帝挂在煤山自缢了。”
年轻才俊问道:“既然看到先帝的尸首,为何你不一同殉葬了事?”
史可程稍微慌乱:“罪臣正欲如此,但是身侧几个好友劝罪臣留有用之身以待明日,待到王师反攻的时候再行反正,尤未晚也。所以罪臣就这样存身苟且,等着兴复大明的时机。”
“既然存了心思,那后金进京后,为何之前不逃?反而又在后金处当了官?”
史可程把腰板尽量挺直:“当时草野疯传吴三桂仿效申包胥借秦庭之兵,又传闻吴三桂护太子南下北都正位,臣当时存了心思一心反正,哪知道反而是后金鞑子入主了北都。”
帷帽下的男子问道:“可是据我所知,即便是这样,后知后觉间也有不少人殉了国。为何你供后金王爷提供咨询,反而还助其写起了招讨书信?”
史可程连忙下跪:“罪官有最,但是只是想存有用之身,为大明效力。至于招讨书信,罪官一概不知啊。”
年轻才俊叹气:“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前去史可法营中效力?我可是听说你的好友吴尔埙就是在其处效力的。”
史可程叹气:“家兄为人刚直班正,罪臣恐其为难...”
帷帽男子直接打断,冷笑道:“既然你知道你家家兄不容你,为何觉得在南京处能容你?偏偏你还借了史阁部的名声,才能落在馆驿处休息,不然不是早进大牢里去了?”
史可程沉默不语,反而是退了半步,把自己身后遮掩的书桌露了出来,三人一时距离极近,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几本书,最顶端的一本,果然是一卷《孝经》。
史可程这时候说道:“罪官做了贰臣,罪莫大焉。但是家兄一族仅有一子,家兄父母年迈多病,总得有人奉养家兄老母,罪臣若去了,便无人...”
帷帽男子再次打断,干脆嗤笑了起来:“你不敢去江北,却敢回南京,借着史阁部的名声庇护在此,就是认准了我们不会处置你吧?”
史可程还是尽量将腰板挺直:“岂敢!罪官之罪万死难赎,便是即刻行刑也无怨无悔,只是...”
帷帽男子站了起来,将脸上的帷帐往上翻去,大声说道:“只是什么?嫌弃朕这个国不够破,还是嫌弃朕这个家不够亡?朕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难道就是为了似你这般的人能留出一条后路不成?”
“若是如此,朕这个国不如早亡了好!”
史可程这时候真的被吓坏了,连忙跪下磕头,只是磕头的时候还想要将腰板伸直,便再滑稽了不过。
朱松痛骂道:“我告诉你,当了贰臣,哪怕连着投降了两家,朕都能忍着,但凡你有一点贤能,朕都想着择贤而用。”
“可似你这般一再想着退路,四处左右逢源,只在嘴上说得漂亮话,却不敢去军中将功赎罪,还打算拿着《孝经》来谋求退路?”
史可程这时候知道大祸临头了,勉强抬起头辩解:“可是臣是崇祯十六年的进士,是庶吉士出身,去到军中反而无用。”
朱松指着史可程说道:“吴尔埙不也是崇祯十六年的进士?不也是庶吉士出身?为何其人就投身史可法帐下?来人,就地拿下!”
朱成功拦道:“皇上,可是史阁部那边...恐怕不妥吧。”
一时半会,朱成功也找不到什么好词来劝慰了。
朱松摇头:“史可程到南京已然七八日了,可史阁部只写了一封书信,偏偏只交代了吴尔埙的事情,他的心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
史可程听到这里,努力挺直的腰板终于垮了,连带着人一起瘫倒了下去。
看着一干人涌入将史可程拿下后,朱松一言不发就回宫去了,朱成功不敢怠慢,亦步亦趋跟着后面。
到得宫内,朱松直接唤过韩赞周来,吩咐起了“顺案”里那些劣迹斑斑的官员,秋后明正典刑。
结果没想到韩赞周也说道:“皇上恕罪!老奴在想,有几个人,几个阁老和重臣都在保,是不是应该再问问群臣的意思?”
朱松也很无奈,仔细看了被保用的几个人,如郑三俊、吴牲、王永吉等人的遭遇,全在国破家亡之际各种缘由,或逗留不进,或见敌而逃,还要恢复名爵、重赐官身,一时心情就压抑到了极点。
朱松冷漠说道:“你现在就准备份谕旨,问问姜曰广这些人,要是清兵或者李自成现在就南下了,他们推举的这些人里,怎么能保着朕这个国不亡?”
“到眼下这个局势,人人都情不由衷,都有原因,这点朕也明白。可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找借口的时候,咱们这个大明正在一点一点的败掉。难道非要等到最后到了崖山,然后再说一句大家都尽了力?”
韩赞周惶恐跪了下来。
“打仗会输会死人,朕都能理解,可是你不曾交战,就望风而逃了,难道这也值得宽宥吗?还要官复原职,继续重用?”
---分割线---
吴尔埙,崇德人。
崇祯十六年进士,授庶吉士。
贼败南还,谒可法,请从军赎罪,可法遂留参军事。
其父子屏方督学福建,尔埙断一指畀故人祝渊曰:
“君归语我父母,悉出私财畀我饷军。我他日不归,以指葬可也。”——《后明史.列传卷八十三忠义一》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