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朝堂上议论纷纷,朱松都不由笑了起来。
纵然是这样的局势,到底还是有人来维持局面的,不过整肃纪律的居然是姜曰广,倒也是挺意料之外了。
朱松趁着姜曰广忙活的时候直接站了起来,吩咐着梅春说道:“眼下朕的妻子,朕的堂侄都在此了,梅卿,烦劳你跑一趟,把朕的父亲也请进来吧。”
声音不大,但是却精准传达到了每个人耳边,朱松又摇头笑道:“临近年节,朕这个朝廷,倒似成了戏班子一样。”
言罢,作为金陵城内传统意义上的‘头等好汉’,梅春夺门而出,倒是没人阻拦;王铎还有一部分官员俯首称罪,向朱松表示忠诚;顾锡畴和太子、王妃等人稍显惊慌,也算被这恭皇帝故事扣了一记闷棍;还有数不清的官员勋贵张皇无措,毕竟这种事情实在是千年难得一见...
而姜曰广居然还能在此时整肃纪律,确实端得是好修养了。
至于各人的心思嘛,确实百转,都可谓是千人有千人的心思了。
也就在整肃纪律的阶段,梅春居然来去如风,回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一人,也是脸不红气不喘,咋一看,如提着鸡似的。
朱松为之都有些咋舌了,一时间甚至都对过去冷落这员虎将的自己怀疑了起来。
梅春一把将人如小鸡一般扔到地上,就指着地上的人儿说道:“皇上,便是此人了。”
虽然一时咋舌,但是朱松还是笑意不断:“你为何说你是我父恭皇帝?”
那人便答道:“朕昨夜做了个梦,梦到恭皇帝对...小人说‘汝可至宫中寻子’。按这话的意思,小人不就是恭皇帝本人了吗?于是早上起来,就在东华门外喊了半天,愣是没人招呼我进来,小人就索性敲起了鼓...”
开口还是壮着底气说了句朕,看着梅春挥舞的拳头,立马泄了气,改口自称小人了。
朱松笑意更浓,眼神中尽是戏谑,还瞟了两眼大殿正中的人:“那你在成为我父恭皇帝之前,是个什么人物呢?叫什么?”
那人扭捏了半天说道:“小人叫詹有道,是个...皮佣。”
顾锡畴其实已经有些慌了,因为他是真的知道些许底细的。太子且不论,这个王妃可是一下就会被拆穿的水平。
明明是让朱松证明自己是福藩世子的时局,怎么因为这么个老皮匠,反而要自己这班人来做自证?
朱松哈哈大笑,搞的怒气冲天的王铎都不好意思怒斥这个老皮匠了。
甚至就连几个还分不清局势的官员,都笑了起来。
姜曰广到底是没慌,却对着老皮匠说道:“你梦其实不错,只是梦中之人,并非是恭皇帝。”
随后也不管老皮匠神情如何,就转头看向诸位同僚说道:“昨日间姜某在审讯现场,一个洛阳武官当堂指认御座之上并非皇上,皇上是假,则这老皮匠之梦虽真是去宫中寻子,但是恭皇帝一说,便也是假的了。”
所谓困兽犹斗,说的是这时候了。
当然姜曰广困兽犹斗,不妨碍别人行动,从班直里闪出人来,大喊着:“臣有本要奏!”
解学龙终于站了出来,对着诸位臣工说道:“诸位!昨夜我已提审了苏州那武官,其人已经招认,是有奸人唆使,才构建诬言的。”
一行官员听得云里雾里,解学龙赶紧说道:“都察院的刘兄,大理寺的张兄,昨日都在审讯现场,请出来做个见证!”
两个官员便从班直里走了出来,配合着解学龙解释了一下。
解学龙连忙继续说道:“昨日那武官污蔑皇上,全因其人蠢若猪狗,自以为换了仲裁就能逃得生天。何况昨日皇上便衣出行,若是不知底细之人,如何认得出皇上?请诸位见证!”
练国事还想强词夺理,虽然嘟囔了一句“谁能佐证皇上是便衣出行的?”但是总归还是没多大用了。
朱松从御座上缓步而下,梅春赶紧挪着臃肿的身躯靠了过来。
朱松平视着‘王妃’,问道:“既是王妃,也交代下你的出身吧。”
王妃也慌了神,就开始说起了自己的套话:“妾身姓童,年三十六岁。十七岁便入宫册封了淑女。时有东宫黄氏,西宫李氏。李氏有子,名为玉哥,寇乱不知所在。妾于崇祯十四年生一子,曰金哥,啮臂为记,今在宁家庄。”
有的文官或许还不明就里,但是勋贵们纷纷叹息了起来。
只要稍微在勋贵圈子厮混过的人,哪里听不出话术的问题呢。
这种话术在外人看来,自然是没多大问题的,甚至以为极真;但是在内行人看来,则是极其可笑的。
因为朱松之前的身份是福藩世子,不是福王亲王。既不是亲王,那便更不会有所谓的东宫、西宫!
也就是说这个童氏王妃,多半和前面那个詹有道一样,不知道从哪来的利益熏心之辈。
姜曰广自然不会是不明就里的文官,等到童妃说完,他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
姜曰广将目光扫向顾锡畴,顾锡畴也有些躲闪起来,虽然是躲闪姜曰广,但是顾锡畴也是怀着怨恨。
一切都没按着昨天模拟的剧情来,从詹有道出现这里乱套了。
若是按着昨日来推演,本来应该是伪上无从分辨,然后进一步直接将朱松拿下;随后通缉马士英、郑家儿等人,就能重建大明的。
不过也没多少时间给顾锡畴多想了,因为马上弹劾就接踵而至了,各种御史、给事中纷纷站了出来,对顾锡畴和练国事做起了弹劾。
朱松倒是不在意,甚至上还扭头让韩赞周肃静了一下纪律,驻足看着眼前的姜曰广。
姜曰广平静无比,先是扭头对着顾锡畴,直接说道:“这条老命总算是交代在你们手上了。”
也不看着顾锡畴说了什么话,又对着解学龙躬身行礼:“东林复社,还要拜托给石帆兄了。”
最后才迎着朱松的目光,毫不畏惧平静答复:“是臣败了,但是却不是陛下胜了。只因为突有这么个老皮匠误了事,不然今日之局,陛下无从言胜。”
朱松也收起了之前戏谑的笑意,平静问道:“姜卿,朕是哪里辜负了你?你为了反朕甘心入此不值一哂之局?”
姜曰广将两只袖子甩开,持着笏板尽量平静说道:“其因有三。其一、先帝之仇,如何可忘?陛下坐视闯逆覆败,而不加一刀兵,难道是人君所为吗?其二,北兵肆虐,中原糜烂,所谓刻骨铭心之仇,尚不为过。陛下居然与之为盟,如何对得起天下苍生?其三,为臣者求其用,臣虽不敢自诩是救时之臣,但臣一副肝胆,难道不值陛下留用吗?”
说着说着,须发渐渐张开,说到后面,竟然是咆哮了起来。
朱松叹了一口气,重新往御座上面走去,梅春就停在台阶处,回头凝视群臣。
朱松突然笑了起来:“前番顾卿所说凤阳故事,姜卿还记得吗?”
姜曰广怒气不散:“臣虽老迈,但不健忘。”
朱松笑道:“诸位爱卿肯定也都在想其中的寓意吧?青衣自然是后金,而朱衣,众卿家可能以为是朕吧?”
朱松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着:“可是要朕说,朕才是那条被逐出凤阳祖陵的踉跄之犬!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群臣顾不得讶然,朱松继续说道:“燕京神都,朕自小生长于此。结果北都倾覆,先为闯逆所据,又为后金霸占,朕是不是条丧家之犬?
洛阳旧府,朕长成于此。结果洛阳失陷,先为闯逆所据,现在也又被后金霸占了,朕是不是个无家可归之人?
姜卿你是南昌人,怕是尝不到这般滋味吧?就算是能收复了中原,收复了神京,朕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丧家犬罢了!”
时下众人里也有不少河北籍贯的,听到朱松一言,纷纷落起泪来。
王铎更是对最后一句话留心不已,以为皇上将天下糜烂全归错在自己身上。
说完之后,朱松又从御座上迎着台阶而下:“还有姜卿说的朕不加刀兵,朕对不起天下苍生。诸位爱卿不妨想想!倘若有一分胜算,朕又何必潜身缩首?
十月的时候,兴平伯高杰出兵商州大败,现如今只好在南阳修筑关隘,稳固边防;十二月的时候,史阁部在江北号召三镇往河上修筑河防、巩固工事,靖南侯黄得功、广昌伯刘良佐拒不赴任。
还有湖广的宁南侯、四川糜烂的局势、长江上的水匪、汝宁一带的闯贼余部等等不一而足。
再不说后金已大非昔日之比,又非唐宋故事。你们且告诉我,朕从哪来的兵马可以去收复河山?”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或者说,群臣似乎第一次见到朱松的真实想法。
朱松又往前走着,梅春赶紧立侍在朱松身后亦步亦趋:“最后姜卿和朕说的,朕不是不想用你。九月间朕就有过一场深谈,可是你姜卿是怎么说的?你说‘罢黜奸佞,百姓会乐意奉上赋税。’”
朝廷已经三十余年不施仁政了!百姓之苦,士卒之苦,难道你们是看不到吗?还是你们指望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去抵御闯逆和后金的刀锋?
眼下再苦一苦百姓,再从百姓处加税百姓如何信得过朝廷?哪来的兵马能赢?便是偶然胜了一场,前方陷入拉锯,百姓不是日日皆苦?
姜卿你就不怕南昌乡梓,因为你这一句言语,徒加赋税,也被逼出一个张自成、李献忠出来吗?”
姜曰广到底支撑不住,俯身请罪。
朱松走在正中,缓缓从姜曰广身边穿过,继续说道:“朕实在是乏了,朕不是一个好皇帝。
朕初以为,登了大宝,任用忠臣贤臣,局势便能好起来,结果就出了楚王宗室和黄澍的事情;
朕又以为,只要让大明天兵前往战场,失地便能慢慢收复,结果洛阳照样投了后金,四川糜烂至今;
朕最后只好黜衣缩食,从朕自身做起,想着法子给国家留点积蓄。
可是你们呢?日日秦淮河畔声歌不停,弹劾的奏疏早就到朕这里来了。朕还不是为了相忍为国,一直坚持到现在都不说吗!”
被穿过的顾锡畴和练国事面如土色,也俯身请罪。
朱松继续往前走,‘王妃’哪里敢应答,早就俯身了。
“只是,朕这个无家可归的丧家犬,悉心维系的朝廷,可不是用来给你们争权夺利的!
在你们还在为着眼前的权利争斗的时候,大明还在一步一步垮掉,你们都丝毫没有察觉吗?
难道真的要到了海上,以舟为宫,以船为殿?争得只剩百十余人,争得个个都有大官做,争得再在崖山附近找一处跳崖,或者学一波文信公(文天祥),有什么用?你告诉朕有什么用?”
“朕在这里说明了,你们想斗,朕不会拦着!但是总想着内斗,不想着切实做事的臣子,便是亡了国,都休想在朕这里得到方面之用!”
一时间,大殿上大半的臣子都跪了下去,包括王铎。
朱松吸了一口长气,扭过头来,扫了一圈众人,最后定格在解学龙身上:“朕刚刚也想了,就在此处将你们一众直接就在年前杖毙,或者让刑部就此公议定了罪,杀了,出一口恶气;可是这样朕又能收获什么?
诸位都是名加海内的大儒,又多半是任过学道,监考过会试。门生学子遍布各处,这样杀了,只会让朕这个朝廷少了无数可用之人。
朕又能怎么做呢?无非是将你们先押在牢里,然后再等着各地的学子上着奏疏或者在民间散布起言辞,替你们的罪行开辩,或者说你们受了无妄之灾,一如周锺、光时亨故事,最后再说着朕是个无道昏君罢了!”
时下众臣都跪了下去,而朱松漫步已经走到了太子跟前,身后梅春亦步亦趋。
朱松扫了太子一眼:“你说你是先帝遗子,朕心甚悦。你若是真的朱慈烺,朕便认了你做朕的太子,等国家承平了,就将皇位让给你坐。你敢认自己是先帝遗子吗?”
‘太子’直接叩首:“小人不是太子。小人名叫王之明...”
朱松只听完半句,就点了头:“果然如此。”
再往前走,漫步到殿门口,就看到朱成功正在迎着台阶而上,朱松感叹了一句:“成功你来迟了。”
练国事等人神色更加灰败,如果朱成功自始至终在南京,那所谓的胜算,都是缥缈而已!
朱成功直接在台阶上跪拜:“路上遇到一个自称是玄天大帝的人,臣实在是忍受不了,便将他杀了,因此耽误了时间,请皇上治罪。”
朱松点头:“原来如此。”
再回首,看着殿里,朱松脑海中似乎漂浮出了七个月前登基时候兴奋的自己,叹了一口气,呼喊着韩赞周说道:“宣布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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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刘祥,神附其身,自称玄天大帝者。——文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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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前天看到两个书友的评论,其实挺感动的。
其实这一章是有点想写爽的,而且应该也是能写爽的,纠结了很久,还是打算写成这样。
平心而论,这本书的成绩确实不好,追读都没破百,不出意料的话要下个月才能上架了,也就吃吃保底。
只是南明这个局面,总得有人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吧,就和本书一样,带一点憋屈,带一点荒诞,带一点无奈。
我第一卷想讲的是主角入世,最后决定不和这个大明同流合污,想真正整顿一下吏治,用了辛弃疾的词主角望北,黄得功望南做了对照;
第二卷想讲的是主角的张皇无措,最后还是和这个大明妥协,虽然妥协,但是还是保存了自己那份心思。
第三卷的内容嘛,还没讲完。
也不知道读者大大们看出来了没有。
总而言之,非常感谢各位的支持了。
希望这一章过完,不要掉收藏就行。
pss:可以的话希望各位大大们追追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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