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学龙当然不可能把王之明送去仪真,让黄得功验看。
万一这个靖南侯脑子又搭错天线,干脆把刑部的官员全部遣送回来,然后拥护着王之明在仪真登基了呢?
而解学龙又不敢再装病不管事,只好求见朱松,向朱松表示能不能让黄得功入一次朝,让他自己去刑部验看。
朱松也就从善如流了。
或许是因为朱松年前一番话语得了成效,又或许是群臣看着连着两位镇臣入朝,无法无天的跋扈样子感到了唇亡齿寒,居然难得没有继续争斗。
或者说,争斗的模式换了一种方式。
譬如就有不少人进言国家不修善政三十余年了,需要与民生息、不与民争利等等,一副为民请命的模样。
可是朱松本来就打算宽赋税,眼下反而变成了他们的首功一样。
不过正月已过,随着将王之明还有伪皇后正刑外,眼下朱松这个小朝廷倒是没多少事情急着处理。
但是在汉中苦苦坚持的顺军余部却并不乐观。
虽然李自成已死,阿济格得以班师回朝,确实缓解了部分压力,但是人无斗志,便是西安都被内奸于正月二十六日献了城。
而且刘宗敏也随李自成战死沙场,留守西安的田见秀生死不明。
一时间群龙无首,李自成妻高氏将李过认为义子,并且赐了名,改成了李锦,好歹是稳住了些许人心。
多铎坐镇西安,往凤翔府一路招抚打算收取西北三边,一边又就势把附近的商州占了下来。
若是再拖上一拖,眼下还算安全的汉中、兴安两地,便马上又逢绝路了。
二月十三日这一天,汉中府终于是迎来了一位及时雨。
一行人也就只有三人,堵胤锡一骑快马在前,杨国柱还有一个文书在后。
一行人就被迎入了汉中首府,而顺军余部们也在汉中设好了排场接风。
见到各位豪杰大帅,堵胤锡抱拳示礼:“诸位豪杰,堵某姗姗来迟,还望莫要见怪。”
当然还是要见怪的,堵胤锡话音方落,马上大帅中就有杂音传出:“堵抚台来的实在是太晚了些。”
众人看去,则是出身革左五营的争世王刘希尧。
堵胤锡当然认不得这人是谁了,却继续说着:“长沙赴汉中,路途何止千里。紧赶慢赶,险些将我的马儿累坏了,才堪堪赶到。”
这话说完,几位大帅也不好意思再发作为难,就将堵胤锡往大厅引去了。
一时间各位大帅互相谦让,倒是将大厅上的交椅坐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款待堵胤锡,再加上一众大帅绿林习性,纵然物资极其紧张,倒是将整个大厅收拾得极为光亮。
用金碧辉煌形容都不为过,各种宝石玛瑙琳琅满目,甚至桌椅上都用着金银点缀装饰上,确实是一副暴发户的模样。
除了高氏坐在左首上方,右首的上座,甚至给堵胤锡留了出来。
堵胤锡屏气凝神,脚步生风,自然当仁不让,直接坐了下去。
抬眼望去下首第一位堵胤锡其实相当熟悉,在路上就打探清楚了,李过这时候已经认高氏为母,改名成了李锦。
随后由李锦为众人做了介绍,也不是没有尴尬的人物,比如说曾经明朝的西北名将马科等,也坐在席中,只是不说话。
众人相互认识后,先是袁宗第站起来说话:“堵抚台仁义,咱们心下也佩服。去年时抚台爷就差人送来了书信,大伙都还留着,这便先向堵巡抚行礼了。”
堵胤锡立刻站起来拱手答话:“眼下国家板荡,百姓流离失所,正是见忠臣的时候!堵某乃一介君子,能使天下之人皆劝于为善,君子之善,孰大于此。”
众人又听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只是恭维着称是。
一小会过后,一位叫刘芳亮的大帅站起来说道:“可是堵巡抚,我们心下也有疑虑。虽说是诏安,但总不能如说书人嘴里的诏安梁山好汉一般的水浒传故事吧。”
堵胤锡面不改色,旋即爽朗笑道:“就算你们是百单八好汉,那堵某也不是蔡京,今上更不是道君皇帝。”
然后朝着了杨国柱和随行文书直接大声说道:“有诏!”
伺候堵胤锡的杨国柱心领神会,连忙把诏书拿了出来,只是一时间众位大帅都不知所措,也不知是跪还是不跪。
就当杨国柱紧张时分的时候,最后还是由左右首的高氏和堵胤锡先跪了下去。
改名成李锦的李过也跪了下去,一众大帅才都跪下去听诏。
诏书内容还挺长的,又和这巡抚爷爷一样咬文嚼字的厉害,先说什么‘古之君子,过则改之’、
又说什么‘昔日托身非所,乃今翻然悔悟,竭奉中兴’、
又什么‘尔门芳留百世’、还有什么‘统功成尔子拜爵于奉天殿,尔身受恩于坤宁宫’,最后才堪堪说清楚官职。
“兹赐李锦名赤心,挂龙虎将军印、封兴国侯;高氏为一品诰命夫人,赐牌坊;赐高一功名必正;命服、蟒服,玉金银器等皆有赏赐。”
时下殿内十余名大帅心里都讶然了,于情理论,大顺大明本就是生死仇敌。居然还能封伯封侯,还能封上诰命夫人。
而赐名这件事,诸位大帅都非常熟悉了,属于见怪不怪。
君不见之前罗营大将杨承祖,投靠朝廷后,就改了姓名成了杨明起么?
一时间府内喜气洋洋了起来,说是踊跃拜谢,都不为过了。
很快就奉上了许多东西来,蟒服、命服,玉器腰带,还有一百两黄金、五百两白银,看起来确实诚意十足。
甚至连龙虎将军印和兴国侯印都准备好了,李赤心谨奉取过后,就传视给了各位大帅,取视把玩,倒是好不快活。
看着大厅内洋溢着快活的气息,堵胤锡还继续说道:“诸位杀贼有功,从今而后便是一家。堵某自是君子风范,希望各位都堵某节制,咱们一起重振河山。”
虽说眼下大顺军余部对后金战事胜少败多,但是杀贼有功这句话,还算是勉强当得起的,心思活跃的人又问道:“敢问堵巡抚,咱们既然被诏安了,那可有名号吗?”
堵胤锡爽朗大笑:“只需用心抗贼即可了,诸位前番听诏的时候没听准切吗?李赤心领的就是皇上亲军御营前部左军!”
“御营”众人一时惊呼。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吃上皇粮了。
堵胤锡继续豪迈笑道:“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堵某来之前便向朝廷请示过了,便是名字都取好了,就叫作‘忠贞营’!”
坐在上首的高氏也欣喜非常,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眼下也顾不上自己的端庄形象,连忙吩咐起李赤心去取酒肉来,好好款待这位大恩人。
时下众人忙活开来,端出桌椅,就在大厅上设宴款待起堵胤锡。
而在设宴的时候,更有甚者,又拿出了绿林的脾气,让大家在宴会上盟誓杀贼,做不到的,便千刀万剐而死。
各路豪杰大帅自然轰然许诺,纷纷歃血为盟,又提着笔在盟誓书上歪七倒八写下自己名字。
眼见大众都将名字写下了,更名成了高必正的高一功也拿着这份盟誓快步走到堵胤锡身前:“堵公可要盟誓吗?”
堵胤锡看到众人豪迈,一时热血澎湃:“如何不来盟誓?取笔墨来!”
众人欣喜万分,李赤心连忙将笔墨抱了过来,说了一声:“请!”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堵胤锡身上。而躲在人群中的杨国柱更是焦急,几乎都把别写的手势打出来了。
堵胤锡正待下笔,瞥见杨国柱的动作,突然心思百转。
也就眨眼功夫,堵胤锡突然动起了怒,扫视众人:“你们是不是在疑本抚台在欺骗你们?本抚台亲自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可不信的?大不了我把我这方印信留在这便是了!”
言罢就将腰间一小方印信取了下来,蘸了点墨汁,便重重往桌上砸去。
李赤心慌忙将这方印拿起奉给堵胤锡,堵胤锡只是哼了一声,又将方印系了回去。
刻着湖广巡抚的方印恰好盖在了李赤心三个大字上,众人虽然不知道这位巡抚老爷为何情绪变动如此厉害,但是既然都盖了印,那也算参与了盟誓,自然没有多少问题吧。
高氏看到气氛变化,替着堵胤锡解围:“赤心,你愿为无赖贼,抑愿为大将邪?”
李赤心连忙答道:“愿为大将。”
高氏继续说道:“既为大将,当以身许国,受主将节制,有死无二。”
随后拿手指着堵胤锡,高氏继续说道:“堵公乃天人,你不可负堵公也。”
李赤心下拜说道:“谨遵太后懿旨。”
堵胤锡气来得快去得快,连连点头之余就听到了‘太后’两个字。
太后?
堵胤锡惊恐看着坐在左首的高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话。
堵胤锡缓了一会,才说道:“本朝只有一个太后,如何称诰命夫人为太后?”
随后高必正就解释了起来:“先帝殒难,如今太后尚在,我们都暂时尊奉太后的号令。”
先帝?太后?
堵胤锡一时间晕头转向,但是到底没敢多说话。
酒席明明才刚开不久,随着这三言两语,气氛倒是怪异了起来。
不过不妨碍大帅们欢呼雀跃,一位大帅拱手向堵胤锡请示:“敢问堵巡抚,眼下有两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不知道可以帮忙解决吗?”
堵胤锡又恢复豪迈模样:“你且说来。”
大帅掰起手指头:“汉中、兴安地窄人多,我们驻扎都不够位置,请问堵巡抚何时可以安排汛地?再者,我们的老营需要放置到安稳地方,这样才能安心打仗。”
堵胤锡却说着:“君子为仁义而不言利,为救尔等,堵某是在朝廷中说尽了好话,才堪堪领来任命。至于驻地的事情,堵某不敢替朝廷胡乱做主,老营一事堵某也来不及置喙,且等待堵某回朝通禀,方才安稳。眼下你们就先驻扎在汉中便可,粮草堵某也会供应。等到收复了失地,自然就有地盘可以安顿了。”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但是偏偏客套十足,高氏直接点头称是了,一众人便不敢再问。
到底也算是诏了安,众人又想款待着堵胤锡留下过夜,却被堵胤锡义正言辞拒绝:“为国事操劳,为尔事奔波,君子义之所在。今夜便不留宿了,我这便赶回朝廷去赴命。”
送到门前,李赤心到底是没忍住,又问道:“堵巡抚,朝廷前番说的御营前军左部,是什么时候派过来?”
堵胤锡上马,回头:“就是你们营。”
“谁的营?”众人不明就里。
堵胤锡大喊:“就是你们忠贞营!”
堵胤锡说完,便策马奔驰去了。
众人看着堵胤锡身影离去,心下各自感慨的时候,从人群中窜出一个声音:“我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众人回头望去,正是刘希尧,他一手举着诏书,一手拿着一封书信,对着众人说道:“你们看这个字迹,怎么和去年写给我的字迹这般相似?”
众人便都凑过去看,有人一拍大腿直接说道:“我知道了,那便是大明皇上的手笔了!”
刘希尧继续说道:“大明的皇上,能有这么开明吗?我怎么总感觉不信呢?”
众人一下不吱声了,刘希尧继续说着:“还有一个问题啊,这堵抚台说的贼,到底是谁啊,诸位有没有想过?”
众人恼怒起来:“你刘希尧是什么意思?先帝和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除了鞑子还能有谁?莫非你又想着自立山头了?!”
刘希尧将手一摆,身子直接往旁边大树上一靠:“我如何是这般意思?我总感觉这堵巡抚言下之意,似乎这个贼,更像是八大王一些。”
一时间众人都无语了起来,虽然说八大王在十一月确实撕破了脸,但是这个展开...
刘希尧不忘继续说道:“而且我听说大明和鞑子早就议了和,这贼怎么看,都不像是鞑子啊。若是真让我们去打八大王的话,你们说,像不像是评书里宋江征讨方腊的事情啊?”
几乎在座的所有人都听过水浒传的评书,一时之间,宋江征讨方腊故事,就历历在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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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
胤锡素以君子自诩,观其行事,又弗如今之君子远甚。——文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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