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南下济宁州的消息,很快也传讯到了湖广。
在襄阳外负责和白旺等人谈判的何腾蛟,虽然按着朝廷的旨意加快了和谈,但是愣是顶着一张黑紫脸强行逼着这七八万顺军余部全部进驻了襄阳,而和何腾蛟一起前来谈判的马进忠等人,就进驻了荆州。
总算是大功告成,何腾蛟又检阅了白旺的军马,安排好了襄阳城内的人事,又急匆匆去荆州查验了一下府库存粮等情况,才匆匆点了三个总督府的官吏,舟不停歇就直接往武昌城治所江夏县赶了回去。
入了城,何腾蛟到总督府操办了些许公务,又写好了一份招降纳叛的题本,吩咐起属吏快马加鞭送到南京去。
而自己则脱了那一身官衣,换上了粗衣麻冠,又急匆匆往自己家里赶去。
而这么一个脾气古怪又不爱奢华的父母官,更是深受武昌城内百姓的欢迎,甚至有人将他比成了‘圣人’。
在武昌城内见到这样的打扮,又如何认不出来这就是何腾蛟呢?就在总督府和何腾蛟那两间破房的路上,沿路的许多百姓都热情地跟何腾蛟打着招呼。
只是今日何腾蛟却依旧是板着脸,快步往家中走去。
阔别许久的王氏(何腾蛟妻)见到丈夫归来自然欣喜的很,只是接下去何腾蛟说的话却让王氏摸不着头脑了。
“你要我赶紧走?走去哪啊,老何?出了什么事了?”王氏看着那张绷紧的黑紫脸,一时间都觉得有些辨认不出了。
何腾蛟缓慢说道:“东虏南下了,湖广说不准哪天就要沦为战场,你现在赶紧收拾行囊,回到贵州老家去。”
王氏更加疑惑不解:“可是你们父子都在这,为何要我先走?”
何腾蛟将粗衣的袖子舒展开:“糊涂!腾蛟有老母,不可无人奉养。而且黎平地处西南,战火总是烧不到的...”
王氏终于听明白了,扯着何腾蛟的袖子说:“老何,我这可不能走。多少次再凶险的局面我们不都是过来了吗?你在山西当兵备道那会不也是建奴南下过吗?”
何腾蛟神色也变得温情了起来,无奈说道:“现在局势已和当时大不相同了!如若东虏南下,我恐怕武昌都不能久支...”
王氏闻言更是将头扭了起来,直接拉了一把破旧的椅子坐了下来:“那你这么说,我就更不能走了!那些官吏还奉承你当圣人,难道你就是这样当圣人的吗?”
何腾蛟于是铁了心,将衣袖用力一收,随后又板着脸说道:“胡闹!你在武昌只会拖累我,让我分心!我何腾蛟自认不是什么圣人,也不稀罕当什么圣人,我难道不能有自己的私心么?!我老母已经年迈八十,绝不能无人奉养。”
何腾蛟又叹了一口气,温情说道:“这次算我求你了,你赶紧收拾行囊吧?”
王氏还在犹疑间,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何腾蛟皱起眉头,王氏则表示:“是章旷。”
何腾蛟便大声喊了起来:“是章旷来了吗?”
脚步声变得快速了起来,身着锦绣的章旷气喘吁吁地走到了门口:“学生不知道恩师已经回了武昌,只是想探望一下师母...”
何腾蛟直接点头:“章旷你在那便是最好,今天你帮你师母收拾行囊,今夜就出城,护送你师母回黎平。”
章旷自然懵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是东虏还是宁南侯作乱?学生这就安排人护送师母回黎平。”
于是二人一起劝了起来,王氏半推半就下就去收拾行囊了。
眼见王氏已经妥协,何腾蛟又扭头吩咐起章旷:“不要差下人护送,你亲自护送,我才安心。”
章旷懵了片刻,立刻反应了过来:“可是学生也通兵事,留学生在武昌,定有大用...”
何腾蛟直接打断:“你现在需是戴罪之身!休说是朝廷,便是总督衙门也用不上一个罪人!明日我就写一份公文,将你的差遣免了。”
章旷急忙求情:“纵然是一白身,学生与贼寇交战也有一年时光,又通兵略,总是能派上用场的。”
何腾蛟将袖子一拂:“糊涂,武昌城内,英杰何止万千,又如何缺得了你一人。”
随后往门楣处踏了两步,又急忙扭头对章旷说道:“再者说了,你既然认我为师,便应持弟子礼,我既认你为徒,便恩若父子,倘若你师母在路上横遭不测,你难道就能安心吗?!”
章旷也似乎觉察出了何腾蛟的心神不宁:“可是...”
何腾蛟看着自己妻子在忙碌收拾东西,自己将门轻轻关上,背靠在门上,对着章旷继续说道:“你今年需才三十四岁,又是进士出身,正值大有可为之时,怎么能和武昌城杠上呢?老夫已经知了天命,这武昌便是我的葬身之所...”
章旷直接急得跪了下去:“恩师若是这样说,学生如何有脸面苟活?”
何腾蛟温柔说道:“为国死节,为官死土,得其所哉。若天意如此,老夫也不存遗憾,你何必如此呢?你这一身大本事,我是知道的,而且你这傲气的脾气也改了许多,将来皇上要中兴,肯定是用得到你的,切莫意气用事!不然我就在九泉之下都饶不了你。”
言至于此,两人直接只是互相看了,并无二话。
章旷心中叹息,跪倒下去磕了三个响头,何腾蛟也坦然受了。
过了一小会时间,门被打开,章旷便夺门而出,帮衬起王氏收拾行囊了。
等到了夜里,何腾蛟的长子何文瑞也从州学中赶了过来,甫一进门就看着何腾蛟清灯孤影坐在桌边。
何腾蛟摆了摆手,于是何文瑞也乖巧地坐了下来。
何腾蛟难得收起那副黑脸,平心静气说道:“好孩子,他们都走了。那我便不能再让你走了,你能明白其中缘故吗?”
何文瑞乖巧点头:“大概知道。”
何腾蛟说道:“你且说来。”
“让妇孺避难,本身就是大义。孩儿在此,武昌百姓至少会相信父母官不会擅自脱逃,孩儿要也是一走了之的话,只会示不诚于武昌百姓。”
何腾蛟欣慰点头:“能有这般见识,看来你这几年书到底是读进去了。”
何文瑞回答:“孩儿不通实政,局势真的已经不可扭转了吗?”
何腾蛟于是站了起来,指着桌上的茶水:“哪里的话,以防万一罢了。局势还没有大坏到那个地步呢?你且用茶。”
然后就往门口走去,将门关上,再将头往下一扭:“你爹这辈子不中用,到了三十出头才勉强考上个举人。又好虚名,你长这么大,都没给过你什么东西。这几年又三番五次阻拦你去考举人,害得你到现在连个官身都没有。”
何腾蛟又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这个只有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儿子,又抬头仰天:“反而是要死的时候却强留你一起,只希望你不要记恨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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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旷,字于野,别号峨山,直隶华亭人。
旷倜傥不矜小节,志意高迈,神智警敏,中崇祯丙子应天乡举第一。
丁丑,赐进士出身,授沔阳知州,勤吏治,摧强豪,兴文教,楚人士执卷就门者,舟接于沔阳湖。
崇祯十六年春,李自成陷承天,州人坌起迎贼。旷号召忠勇城守,以奇计缚首迎贼者数十人,磔之。
京山杨文荐故受业于旷,旷遇之有加,文荐上计偕,旷与泛舟酌酒,语次,稍忤触之,遂衔旷。
至是,文荐为兵部郎,因倡言江北不宜置道,徒扰民,无益恢复。廷议从之。旷由是失职,罢遣义勇。
旷负当世志,悒悒不得逞。腾蛟独深知之,复以监军道力请于朝,命已下。
路振飞旧按江南,摧抑知名文士,旷怀才被屈挫。
及是,振飞怒旷不纳门生刺,力沮监军之命。
腾蛟因抗疏言:
臣受土崩之残楚,孤掌独撑,举目无一人可用。
唯得一章旷者,为有生气之人。屡题而部屡厄之,是缚臣臂而欲使臣斗也。
如谓旷斥弛多奇,或至生事,则臣请保任之,甘与旷同功罪。————《后明史列传第七史何列传(附章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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