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心有所感,身在敌军南营的裴昇也回首看了一眼怀朔城。
可惜夜色深沉,加上方位不佳,裴昇只能隐隐看到一座默然庞大的城楼阴影,以及它边缘透出的火光。
想来此时城中剩余的镇兵,都在拼命为自己等人突围造势吧。
此时骑兵小队已经穿透营垒三分二,敌营也已经乱了七分,眼看着众人就要杀出重围。
忽的。
有两条火龙从西营方向一路过来,越来越近……
正是来援的敌军西营两幢兵卒。
贺拔胜望向西边,面色凝重,大喝一声,“勿惜马力,速速冲出营垒!快!”
裴昇却不赞同这个做法,自己身边这个骑兵小队里,已经算是怀朔加上武川的武将精华了,如贺拔胜、窦泰、侯景、彭乐等,日后几乎都是个顶个的猛将,面对被搅扰一夜,披挂不齐,匆匆赶来的援军,不趁机大杀特杀,反而望风而逃,算个怎么回事。
他对着贺拔胜大声喊道:“军主,何不趁他们立足未稳,上前冲杀一阵,等搅乱他们阵势,我们再从容离去?”
贺拔胜闻言眉梢一挑,瞬间也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做的差了,他看向身边一众骑士眼中炽烈的战意,呼啸一声,掉转马头,当先冲向西营援兵。
“呜哈哈!”
众人轰然大笑,挥舞着手中武器,纷纷打马跟上。
裴昇胯下这匹白色战马,是半路上从敌营里捡的,虽然不是什么良驹,但是和其余人的战马比起来气力还算充沛,于是在裴昇用力催动下,居然渐渐赶上了贺拔胜,直至与他并驾齐驱。
“军主,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裴昇借着马匹腾空前进之力,挽弓推射。
只是一抬手,援兵前排的一名步卒就捂着喉咙倒下。
这还不算,裴昇纵马射箭不停,奔驰的风拍击着自己的胸膛,众多青史留名的武将都跟随在自己身后战斗,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再也压抑不住。
他猛然张口呼喊:“我乃怀朔裴昇是也!我乃怀朔裴昇是也!”
声如奔雷,传遍四野。
每一声呼喊,都伴随着一声弓响。
每一声弓响,敌军之中就有一人中箭倒地!
其神威如此,竟然吓得四周的乱军面露畏惧,不敢逼近,一时间他所到之处居然空出偌大一个空地。
其余的突围成员见此,亦是大声呼喊着,聚在裴昇周围。
贺拔胜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咽回肚子里,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仿佛此刻呼喝着震慑四方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裴昇。
如果这是一部仙侠小说,那贺拔胜肯定大喊哪个混蛋夺我气运。
可惜现实中,他只能压下心中莫名奇怪的感觉,但是另一个心思却渐渐清晰并浮上心头,这少年郎确实勇猛无双,该怎么把他招揽到武川镇呢?可惜我父并无女儿,咦,宇文家好像有个未及笄的女儿……
乱军步卒无力抵抗这群猛将的骑砍冲杀,他们的幢主、幢副早就在接战不久就被眼尖的贺拔胜和侯景一一射杀。余下的什长、伍长也因为显眼的铠甲装束被众人点名。失去了将领临阵指挥,乱军很快就乱了阵型。不少人丢下手中兵刃,转身就跑,这下子连带着其余人的士气也瞬间崩塌。
于是乎,兵败如山倒,战局对乱军而言一泻千里。
裴昇等人如同热刀割牛油,顺滑的穿阵而出,待重新点检人数,才发现竟然在一夜搏杀之后无一人战损。
空旷原野上,隐约可见远处的阴山,马蹄如雷,一行人向南疾驰,沉浸在战斗中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此时才发现天边已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从怀朔镇到朔州云中镇大约五百多里,而众人早就已经疲惫不堪,胯下战马也大多力竭,正喷着粗气,顿足不前。
贺拔胜见状,招呼众人卸甲喂马,几番休憩整理后,等越过阴山赶到云中镇时,已经是隔日傍晚。
云中镇自北魏延和元年(公元432年)开始设镇起就成为驻守大青山以南的重要基地。其城东有云中盛乐宫,为北魏皇帝北巡时驻跸休息的地方,东北方又直通白道城,扼守着大青山南北交通,可谓北魏早年间“畿上塞围”的重要节点。
此时,更是因为临淮王元彧驻军于此而更显得人声鼎沸,只是往来兵卒与平民互相混杂,城门口也不设防,裴昇一行人看的有些目瞪口呆。
“这,哪里像是要出兵作战的样子!”窦泰有些咬牙切齿,“莫不是他们根本没有救援六镇的想法?”
“禁声!”
贺拔胜面沉似水,对着身后一众骑士叮嘱,“此地不比怀朔,我不管你们心里有何怨言,在云中一句都不能说。特别是你,宁世!不要因为失言,耽误了大事。”
看到窦泰缓慢点头,贺拔胜又把目光移向其余人,裴昇赶紧拍着胸脯保证:“军主放心,我嘴很严,肯定不会乱说话。”
随后,贺拔胜才放松脸上神情,带领众人驱马驰入城中。
作为宗室大王以及平定六镇叛乱的军事一把手,元彧自然而然的占据了云中最大最华美的镇将官署,作为自己的中军大营。
此时头戴小冠,身着交领紫纳大袖袴褶,外罩丝绣裲裆衫的元彧正依靠在床榻上,头疼的看着手中武川和怀朔的求援信。
他那风神闲俊的脸上神色变化不定,时而站起,又时而坐下,显然已经心乱如麻,没办法,谁叫这位宗室大王,自小就是个文艺青年,喜爱文学,还以博古知名洛阳。
这次被点名带兵来六镇平乱,真的不是他所擅长的。原本他的想法是一鼓作气,先解武川怀朔之围,然后再集合两镇兵力,寻找机会与破六韩拔陵决战,一举击溃之。
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刚出发时候,一路上进军倒是快,等到了云中,各军将领却纷纷找借口,例如兵力不足,粮草未备等等,转过头来苦劝他不能轻易冒进,应该稳扎稳打。
众说纷纭下,再加上元彧心中真的没数,也就稀里糊涂答应了,然后这么一稳,就在云中稳了将近一个月。
而自己麾下兵卒也越发的糜烂散漫,大营内外来去自如,连一丝丝的士气都没有了。
就在元彧忧心忡忡,辗转反侧之际,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偌大的哄闹声。
“这帮兵卒真是无法无天了,都闹到我府上来了?来人呐!”元彧气不打一处来,甩下手中信简,招来了自己的亲兵统领。
“去看看谁在府外呱噪,全部抓起来军法处置!”
“喏!”
但是,这名亲兵统领刚到门口,就被突然撞开的大门打了个正着,两名在门前把守的亲兵横七竖八的摔了进来。
一名浓眉鹰目的雄壮男子带着十几名一看就不是善茬的披甲骑士正站在门口。
“你是何人,敢在大王府前造次!”
“下官怀朔镇军主贺拔胜,奉镇将之命突围前来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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