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贺拔胜明明之前还叮嘱其他人不要闹事,怎么这会儿又纵容手下殴打元彧的亲兵呢?
且把时间往回拨一点。
贺拔胜一行人骑马来到官署前,正禀告自己身份,想要入内求见临淮王元彧。
没想到,得到的却是两名把守大门亲兵的嗤笑。
“且等着吧。大王是尔等想见就见的?”
“劳烦两位壮士,我等从怀朔而来,实在是有紧急的军情要面见大王!”
“什么紧急军情,大王说了不见!”
“你!分明还未通报!”
“乃公说不见就是不见,你欲何为?”
眼看着脾气爆炸的窦泰就要上前动手,裴昇和另外一名骑士赶紧抱住了他,把他拉到众人后面去。
贺拔胜也是强压怒火,不想因为粗鲁莽撞,坏了求援大事,只能硬生生吞下恶气,准备另想他法。
不想众人刚要离去,身后却飘来了几句话。
“什么军主,一闻他们身上的膻腥味,就知道是边镇流民。”
“流放地,军户子,粗野匹夫尔。听说这次叛乱的不就是他们六镇中人吗?怎么还有脸来求援?”
“哦豁。”
裴昇闻言松开了紧紧箍住窦泰的手臂。
歧视来的就是这么突然,这么快。
没办法,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特别是自从西晋搞出九品官人制后,数百年来,阶级分明。
拿北魏来说,自从孝文帝汉化改革后,一样沿袭采用了九品中正制。
拓跋王室最高不列品级,其下是鲜卑勋臣八姓,然后是孝文帝钦点的汉人四姓望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接下来就是普通鲜卑贵族,再下面是躲在坞堡庄园自成一体的河北士族,然后是普通士族。
边镇豪帅和平民氓首,边镇流民一样,虽然名为豪帅,但是一样无法通过中正品第任官,加之军镇体制“少年不得从师”的限制,边镇豪帅普遍没有学习汉人先进文化的动力和机会。
这也导致边镇之人尚武成风,依旧保留着鲜卑习俗,和中原地区汉化后的宽衣博带差距越来越明显。他们与北魏朝廷、核心统治阶级的疏离和隔阂也日益加深。
反应在社会层面就是不管是来自中原地区的贵族、士族还是一介平民,普遍都看不起边镇之人。
就如同眼下这两位自以为是临淮王亲兵就高高在上的守卫。
歧视链就是这样一环套着一环。
当然,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是你须知我的拳头也未尝不重!
所以,就有了刚刚那一幕,窦泰和彭乐,一人一个,力道刚好,把看门两人连门一起踹飞。
“唉~”
裴昇和身边刚刚一起抱住窦泰之人,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叹完之后两人相视一眼。
“兄长为何叹气?”裴昇拱了拱手。
“我叹今日求援怕是要无功而返。”那人回了个礼,摇着头说话。
“哦?”裴昇眯了眯眼睛,没想到这人居然说中了,颇有见识,值得结交,“一路奔波,竟然还不知兄长如何称呼?”
这人身材不算雄壮,颇有几分倜傥模样,容貌也不似鲜卑人,他洒脱一笑,“在下李虎,表字文彬。”
呦。
裴昇打了个激灵,这不是未来的陇西郡公,西魏八柱国之一,二凤的曾祖,李渊的祖父吗?
“果然人如其名,文质彬彬……”
“谬赞谬赞。”
这边厢,两人低声交际起来。
那边厢,贺拔胜已经大声报出自己姓名和来由了。
亲兵统领瞟了眼抱着腹部在地上滚爬呻吟的手下,怒气涌上眼眸,“你身为军主,难道不知军法?六镇已经糜烂至此了吗?无故殴打同袍!该当何罪?”
“统领,是这二人先出言不逊,侮辱我等军镇战士,所以才发生如此冲突。我等并无过错,何必言语如此严重,牵扯六镇?”
“你……”
亲兵统领还想继续和贺拔胜掰扯,不想身后传来了府中侍女的声音。
“大王有令,让门口喧哗之人入内拜见。”
“喏。”
亲兵统领阴沉着脸,让开一个口子,冷冷的对着贺拔胜说了句,“请吧!怀朔军主!”
贺拔胜深吸一口气,在侍女的引导下登堂入室。
裴昇等人见状,正要一起跟着进去,只见那位亲兵统领把手一横,“你们是何等身份,也想拜见大王?滚,去门外候着!”
此时,已经入府的贺拔胜也回身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众人在外面等着。
裴昇倚靠在官署外墙上,顺手从墙头摘下一根野草,去除了根部和嫩芽,把坚韧的茎部咬在嘴里,然后双手抱头,耷拉着眼睛看着眼前或站或坐的众人。
“嘭!”
窦泰用力锤击了一下地面,恨恨的说:“我六镇男儿就如此受人厌恶吗?”
“几个目无余子的小人,宁世兄何必和他们计较。”李虎出言相劝。
一路上独自沉默没说几句话的侯景突然冒出一句,“匹夫无礼,若待我来日升腾,必有厚报!”
“对,王公贵族岂能长哉,若是哪天这些人等落到我手中……”彭乐做了个握拳拧动的手势,脸上横肉乱跳,来显示他的凶狠。
这群人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裴昇望着天边垂落的夕阳,想起了四年后的洛阳河阴百官潜水大赛,那可真的是从丞相开始,满朝上下将近两千多名高官贵族一起到中流击水。
滔滔黄河,变成滔滔血河。
而眼前这几人,那时候基本都在尔朱荣手下,只是不知道是否有人亲自捉刀动手了。
官署中。
丰神俊朗的元彧看着跪拜在地上的贺拔胜说不出话来,他面露难堪,最后无奈的伸手拉起了贺拔胜。
“贺拔军主,今日入城,你看我军势如何啊?”
“这……”贺拔胜冷不防元彧问了这个问题,一时间呐呐难言。
“是不是如一团泥沙,溃烂不成?你且直言,本王不会怪罪于你。”
“…是。”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此兵卒和士气,怎堪一战?我亦愿提兵北上,解武川、怀朔之围,然后荡平破六韩拔陵。只是,唉,为之奈何啊。”
“大王,此言差矣。”贺拔胜尽力劝阻,脸上的神情已经是十分的恳切,“怀朔、武川虽然被卫可孤大军围困经年,但是镇中军民拼死守城,日夜盼望朝廷救援,今朝听闻朝廷派大王都督北讨事宜,全镇上下老幼无不欣喜,犹如饿婴之望乳母,大王独不念之乎?”
说罢,贺拔胜又指着墙上的舆图,“大王且看,为何破六韩拔陵不敢贸然南下,正是因为武川、怀朔二镇,如两枚钉子牢牢扎住他的命门,令他动弹不得。如今怀朔镇已经山穷水尽,如果大王还是顿兵不前的话,旦夕之间就会城破沦陷。而怀朔沦陷,则武川必定随之而陷落,届时叛贼士气高昂,锐气更胜百倍,到那时就是张良、陈平复生,只怕也无济于事,难以出谋划策了,请大王万万三思!”
贺拔胜一番慷慨悲壮的陈词说的元彧两眼通红,他沉思半响,终于在贺拔胜渴望的眼神中缓缓点头:“贺拔军主拳拳报国之心,亦令本王动容。你且回去禀报杨镇将,让镇中军民再坚持两日,本王立即提兵北上救援!”
“喏!”贺拔胜跪拜在地,语带哽咽的说道:“下官拜谢大王拯救怀朔数万镇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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