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怀朔城墙上,杨钧默默点数着卫可孤大营里升起的条条炊烟。
“乱军越来越多了,昨日又从东面来了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那是武川方向,我担忧……”
杨钧长叹一口气,没有把话说完,只是脸上的愁容更甚。
“镇将安心,以下官对武川的了解,武川城内兵多将广,粮秣、守城器具亦是充沛,虽然已经旬月没有消息传来,但是必当如我们这般还在坚守。只要破胡一行人能带回援兵消息,相信乱军须臾可破……”身旁相陪的贺拔度拔勉力相劝。
“破胡已经去了两日了罢,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到了云中。”
“按照马力,若是路上一切顺利,此刻他们已经在回程路上了。”
“希望能带回好消息罢!”
杨钧盯着敌军中军大营,那里一面黑色大纛正自摆动,他忍不住锤了一下垛口,“可惜,阿斗泥前夜那一箭没有射死卫可孤这个老贼!不然,乱军士气低落,我军正可趁机出击解围。”
“时也命也,我等还是静候破胡归来吧。”
起义军中军大营内。
卫可孤此时正脸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左臂上敷着厚厚的药膏,浓烈刺鼻的味道积郁在大帐内,让人恶心欲吐。
但是,帐内的文官武将却殊无异色,只因此时卫可孤榻边还坐着一人,此人甚为年轻,身披狼皮大氅,一头典型的鲜卑族辫发,不似高欢那样精巧细致,显得粗狂凌乱。
他拿手拈了些卫可孤左臂上的草药,放在鼻下嗅了嗅,脸上似笑非笑,“卫王,你这回真是老猎手反被小雀啄了眼啊。”
卫可孤撑开疲惫的眼皮,似乎没有听出话中揶揄味道,反而正色道:“非是小雀,乃雏鹰也。这怀朔镇千万不可轻视。”
“这就是你围攻经年都打不下怀朔的原因?就一句不可轻视?”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纷纷骚动,看向双唇苍白的卫可孤。
卫可孤自嘲一笑,没有解释,反而对着面前这个年轻男子拱了拱手,说道:“大都督既然已经带兵来此……正好前夜老夫左臂受伤,精神恍惚,难以指挥军队,我麾下将士两万余人,就交于大都督统领罢,尔等好好辅佐大都督。”
说到最后,卫可孤双眼圆睁,严词厉色,正是对着帐中左右伺立的官吏所说。
“喏,我等一定尽心辅佐平南大王。”
起义之后被破六韩拔陵封为平南王兼大都督的破六韩孔雀,挑了挑眉梢,不置可否,丝毫不理会一众俯身行礼的官吏,反而自顾自的掀开帐门走了。
身后只留下一句话,“卫王好好休养罢,军中事务,本王自有主张。”
帐内众官吏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多言。
……
“军主,吾等如何回城?”
乱军军营外面,裴昇一行人正躲在小山坡后面,众人在云中得到元彧的肯定答复后,一点时间也不肯浪费,日夜兼程赶回怀朔。
但是如今摆在眼前的难题却是如何回城,这可不比之前出城,那时还有城内的兵卒帮忙作势吸引乱军的注意力,如今他们能依仗的只有自己这十数人。
“再放一次火如何?然后趁乱纵马冲过去,到城下再喊开大门,吾等就安全了。”彭乐第一个举手发言。
“若是敌军趁城内接应我们的时候大举进攻呢?那不是自开城门给他们?”侯景摇着头反对。
“唔,说的有理。”窦泰摇头。
“子兴兄此法确实欠了些考虑。”李虎也摇头。
“嘿,难得我出个计策,你们个个都反对。特别是你宁世,你既然反对,那你有什么方法?”彭乐十分不高兴。
“我不知道。”窦泰坦然说道:“我听军主的。”
“阿昇,你怎么看。”
贺拔胜琢磨了半响,把视线投向自己心中有那么些个小机灵的裴昇。
“军主,不如我们先绕着敌军营盘观察一圈?我怎么觉得他们的布局变了。”
“什么布局。”贺拔胜不解的问道。
“嗯,容我先观察观察。”裴昇不再多言,却是牵上了自己的马匹,径直俯身先行。
众人花了半个时辰,从东营绕到了南营。
就在此时,裴昇却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军主,我已经有主意了。”
“好,速速说来。”
“军主且看,我们前夜突围的时候是从南营走的,按理说,这两三日足够他们清扫修整营盘了,为何现在还是一副惨淡样子,连烧焦的帐篷都没有更换。而且,这片营寨里容纳的兵卒太多了!”
“太多?”
贺拔胜眯着眼睛看去,南营内成群成堆的兵卒或是围着篝火取暖,或是依靠在一起休憩,略微一点数量,确实比正常编制多了不少。
北魏兵制,分为军、幢、队、什、伍。
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十人为什,设什长一人;百人为队,设队主、队副;三队为幢,设幢主、幢副;三幢为军,设军主、军副。
也就是说一军之数大约为千人左右。起义军分为四营,大约一营容纳五军,五千余人。
贺拔胜心中暗衬:“那夜我们突围的时候杀伤兵卒至少数百,再加上溃兵,南营本该只剩四军之数。但是此刻营寨内竟有将近九军,也就是原本两个营寨的人数。”
看到贺拔胜眼中显出了然神色,裴昇继续说道:“加上适才我们观察时听到东营里马声阵阵,虽不是人人披甲,但一看可知就是乱军精锐。所以,我认为……”
“认为什么,直说。”
“乱军新来的这支骑兵,带兵之人地位很高。如此才能直接征用完好舒适的东面营帐,却把原先的东营老兵赶到被大火烧过,还未修整的南面营帐。”
“所以呢?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贺拔胜和裴昇异口同声。
“军主请说。”裴昇拱了拱手,把装逼的机会让给了自己现在的顶头上司。
贺拔胜清了清嗓子,“乱军围困我们经年,其实不止是我们士气不济,他们久攻不下同样士气不高。再加上,前夜我们突围,对他们士气也是一个沉重打击。此刻,两营残兵挤在一个又小又破的南营,肯定人人心中不忿,所以我们要利用这一点。”
“从侧面发起偷袭,顺风放火,大声鼓噪,深夜之下,这些睡梦未醒,又劳累一天的兵卒必定会顺着我们驱赶方向冲击东营,从而制造出营啸,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裴昇伸出手指在土地上画了一幅简单的地形图。
贺拔胜盯着地图,脑中不断思量:“若是这些兵卒不往东营跑呢?”
“营寨一旦乱起来,就由不得他们不跑了,放牧牛羊大家都做过吧,一样的道理。”裴昇根本不担心这个问题,这可不是二十一世纪的职业军人,在古代,一旦发生炸营,神仙都救不回来。
“而且,就算他们半路清醒过来,估计还是会因为心中不忿而往东营跑。毕竟那里原本是他们的营地。”侯景淡淡的补充道。
“好,就按这计策进行!”
贺拔胜眼中神采连连,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把糊乱泥土上的地图,攥紧了拳头。
彭乐缩了缩脖子,嘴里小声嘀咕。
“说了半天,不还是放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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