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骑兵飞快的从草原上奔策而过。
时近初秋,河套平原上种植的茵茵青麦已经接近成熟,然而这队骑兵此时所过之处,无不是没脚深的荒草,地面也不甚平坦,时有丘陵隆起,更不用说有适合马匹奔跑的官道了。
这里已经越过六镇,靠近漠南。
窦泰勒住战马,跳下马背,身后众骑亦如他这般,跳入草丛隐匿起来。
他轻手轻脚的爬上一个山坡,小心观察。
山坡下搭着密集的毡帐,中间围着一个颇为华丽的穹庐。毡帐之间有炊烟袅袅,不远处有数百头牛羊自由吃草,一些披散头发身穿皮袄的柔然人正悠闲的骑着马在周边放牧。
“都是从我们六镇抢走的牛羊!”彭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上来了,他不满的锤了地面一拳,随即转头看向窦泰,“宁世,抢他们一把!”
“根据拉练计划,这次我们只做长途行军,到达漠南目的地之后,即刻返回。不能违背军令!”窦泰沉吟片刻,摸了摸怀中的军令文书,拒绝了彭乐的建议。
“我们没有违背军令啊,只是在行军途中偶遇无主牛羊堵路,然后不得已才进行围猎。况且营中肉食太少,我都好久没有敞开吃肉了。若是我们能带回去数百头牛羊,阿昇肯定不会怪我们的!”彭乐极力怂恿。
“工作之时要称呼官职!你莫不是还想挨罚?”
“好好,军主肯定不会怪我们的!窦幢主!这总行了吧!”
“还是不行,如此多的牛羊,我们怎么运回去?须知,我们这次是偷偷从阴山乱军缝隙之中绕出来的,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发现!”
“唉,如此真是不甘!明明这些都是从六镇抢走的!”
彭乐所说的事情发生在正光四年(公元523年),也就是去年的事情。
柔然发生大饥荒,柔然可汗郁久闾阿那瓌率领部众进入北魏境内,上表请求赈济。四月,洛阳朝廷派宗室大臣元孚持白虎幡前去慰问阿那瓌,结果阿那瓌扣押了元孚,还率领麾下三十万兵马,一路向南劫掠到旧都平城,抓走二千百姓,和几十万头马牛羊,其中掠夺的物资大多都来自六镇。
六镇不知道多少军民因此遭受饥荒,史书记载:然獯虐所过,多离其祸……遭寇之处,饥馁不粒。也难怪彭乐如此愤恨。
“虽不能抢走牛羊,但是可以打他们!”
“打?”彭乐没有听懂。
“就是杀!”
窦泰做了个斩首的手势,然后又气恼的拍了一下彭乐,“军中教的口令和手势你是不是又忘光了!”
“你都已经被罚成什长了,再如此下去,早晚被罚成一个小兵。”窦泰是满脸的无奈,自家怀朔这群人里,就彭乐越混越回去了,简直就是丢自己这帮人的颜面。
“小兵有什么不好,我们以前不也是小兵!”彭乐撇了撇嘴。
两人回到众骑前面,窦泰招手唤来除彭乐外的另外两个队主,开始商量进攻方案。
这也是裴昇定下的军令,临战之时,一切服从上级指挥。但若是遇到计划外的遭遇战,则由军队中的一级长官和次级长官一同商议作战方案,以防止因为军队长官一人的错误决策对军队产生危害。
几人商定完毕,各自回自己队中传达军令。
片刻之后,三队骑兵分成三个方向冲向山坡下的柔然部落,像一只巨爪捏向汁水丰富的果实。
“放箭!”
窦泰身处正面冲击的阵列当中,他借着马速挽弓推射,力求把箭矢的最大威力释放出来,可惜冲刺距离太短,顷刻间众人只能射出两支箭。
骤然遭受袭击,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正在放牧的牧民,这些柔然人喊着带有突厥口音的鲜卑话,一边大声提醒着毡帐里的人,一边却冒着箭雨,策马冲向正面的窦泰等人,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仅有皮袄,根本防御不住怀朔兵的劲矢。
两侧包抄的骑兵队此时也已经进入射程,马上骑兵纷纷侧转身体,手中的角弓崩崩连响,因为绕了弧线,让他们有足够的距离和时间射出三箭。
箭如雨下!
密集的弦响之后,场中爆开了一团团血花,不止是人,就连他们胯下的战马也呜咽倒地。
悠长的号角声从穹庐之中传出。
闻警后的柔然人从毡帐之中钻出,他们大呼小叫的跳上战马,双脚夹马,精湛的骑术让他们沿着毡帐之间的弯曲缝隙快速穿出,随后又在一名穹庐中出现的柔然头人带领下开始反击。
他们的攻击方式是典型的轻骑游斗,凭借优良战马和骑术,拉开与敌人距离,然后开弓射击,也就是俗称的放风筝。
就如当下,这些柔然人策马左右斜跑,闪避箭矢的同时拉出一片斜面箭幕抛向怀朔兵。
“换矛!”
见到毡帐中的柔然人被赶了出来,窦泰丢掉手中弓箭,抽出长槊,麾下众骑兵也在奔跑之中变换阵型,由原先放箭时散开的扇形变成两两一组的冲杀阵型,排成了一条虽薄但是整齐的队列,远看之下宛如一把环刀刀刃平平切去。
“加速!”
稀疏的箭矢撞在怀朔兵身上的两当皮甲上,阵列之中不断冒出几声闷哼,数名骑兵马匹也被箭矢射中,前蹄一软滚倒地上,将骑乘的兵卒甩出去数步之远。
其余正在冲锋的骑兵看都不看一眼,依旧双手持矛,不断夹腿,催动战马冲刺。
窦泰一马当先,身上皮甲挂着几只箭矢,但是对他来说就如蚊咬一般,身边密集的蹄声慢慢汇成隆隆的声音,热血不可抑制的涌上胸口。
“冲杀!”
窦泰没有感觉手中长槊受到什么阻碍,眼前已经飞起一颗头颅,披散的头发在空中一顿,而后旋转坠落,就像一朵绽放的花。
三条冲击阵线汇聚,互相穿插而出,在奔出数十步之后,才勒马回头,留下一地尸骸和伤员。
“补刀!”
一队骑兵领命上前补刀,其余两队骑兵则快速重整队伍,一左一右分为两翼,掩护着中间补刀的骑兵。
兀自喘气的窦泰感受到一边彭乐目光炯炯的注视之后,还是犹豫了,迟滞片刻开口道:“子兴带人杀牛羊!控制负重,不得多拿!”
“得令!幢主!”
彭乐此时恰如其名,乐的牙龈都露出来了。
余下骑兵们虽不敢随意欢呼,却也人人面带喜意。
类似这样的长途行军,对于怀朔兵来说已经不再陌生,甚至是距离一次比一次远,从石崖城周围,到六镇边缘,如今已至漠南边缘。
怀朔兵的体能与组织性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被锻炼成型,裴昇相信这样的骑兵再配上个猛将,如霍去病般的千里奔袭,今后就不再是独属于他一人的奇迹了。
待到一切收拾结束,窦泰掏出一张简易地图,指向南方,
“目标石崖城,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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