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酋城,夏州代名郡的郡治。
或许是因为位于沃野镇和怀朔镇之间,在一串的边疆军镇之中显得不甚出名。
城外阡陌连野平坦肥沃的农田中麦茬依旧泛青,显然还未被收割太久时日。
裴昇牵马踩过一簇野草,踏进郡府官署,大门洞开,风卷动着发出凄凉的呼啸,就连马蹄踩在荒草中,发出的蹄声也变得沉闷。城中早已荒无人烟,无数百姓被乱军裹挟,此刻正跟着破六韩拔陵驻守在沃野镇。
“你家贵主没来?”官署中早有一人正在等待,裴昇见状环顾四周轻笑着问道。
“些许小事,由在下出面即可。”堂中之人,说话低沉,头戴风帽一直垂着头,似乎不想让人轻易看到面容。
“小事?”随着裴昇一同前来的贺拔岳出声,语带讥讽,“若真是小事,你家贵主会吓到不敢亲自前来。”
“对尔等来说或许是大事,但是对我家贵主来说只不过是闲余小事。”
“哼!”
贺拔岳冷笑一声,倒也不再继续争辩。
“阿兄、阿斗泥,事已至此,个中细节就不再与你们继续赘述了。”裴昇伸手指向贺拔岳和一脸平静的贺拔胜,“请君入瓮!”
贺拔胜和贺拔岳对视一笑,居然真的自行钻入了官署门口的一辆槛车。
贺拔岳还颇为好奇的摆弄了一下四周的栅栏,甚至想试试能否用力掰断。贺拔胜则上车之后就找了个舒服位置箕坐下来,然后开始闭目养神。
裴昇站在荒凉的官署门口,看着堂中之人架着这辆槛车远去。身后闪出李虎身影,“军主,这样真的好吗?”
“送出贺拔两兄弟,换来沃野镇千石粮食,有何不好?”裴昇说完,甩了甩袖子,翻身上马,“走罢,回营。”
……
莽莽荒原上,一行车队正在缓缓前行,最前方有两位风帽仪卫举旌旗引导车架,其后是两什着甲骑兵呈人字形散开,隐隐护住正中轺车。
此时已到八月,望之无垠的平原上尽是能没过人膝盖的长草,目力所及,摇曳如绿海。
忽然一声长号,一群骑兵从草丛之中漫了出来,不多时就团团围住了车队。
车头当先一骑急忙掉转马头奔向车队中央,对着轺车上头戴笼冠,身着红色广袖绫袍,年过半百的老者惊惶的说道。
“郦侍郎!前面出现乱军!”
老者伸手拉开轺车上方垂下的伞盖,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禀报之人,语气严厉的训斥道:“汝乃羽林军,怎生如此慌张,乱军又何妨,我等此行本就是要寻他们。来,持我节杖去,告诉他们为首之人,我乃朝廷派遣的大使,有圣旨与他们首领,速速带我们前去见面!”
“喏!”骑兵接过节杖,奔至队前。
不想这些兵卒见了这尾簇长毛的竹杖,哈哈大笑,为首之人更是一鞭就把节杖打落在地,嗤笑着说道:“就这么一根木棍,你就说自己是朝廷大使?耍乃公玩呢?兄弟们,抢了他们!”
“呜!”
伴随着呼喊,是连绵不断的弦响和射出的箭幕。
保卫轺车的两什骑兵猝不及防之下,一个照面就被射倒数人。剩余骑兵居然惊骇之下一哄而散,纷纷架马逃窜,只剩下那辆轺车孤零零的留在原地。
“不错,你等箭术又有精进!”首领看着没有受到丝毫损坏的轺车,以及车上略有些茫然的老者,大力夸耀自己手下。
“看你如此老迈,乃公是个懂孝义之人,就放你一条生路,滚吧!”首领兴致勃勃的看着轺车,在边镇牛车都少见,更不用说这种专供朝廷官吏出使用的轺车,“这辆宝车归乃公了!”
不想车上老者却是个倔脾气,丝毫没有听进首领放他生路的话,伸手拔出腰间仪剑,剑光煌煌刺向首领,宛若一只愤怒老豹。
“你这是找死!”
首领就地一滚,险险躲开这一剑,他伸手一摸,尽是鲜血,脖颈上已被割开一道剑痕。
身后手下看着自家狼狈的长官爆出一阵笑声。
首领难得发一次善心,却落得如此下场,此刻听得笑声更加恼羞成怒,捉起地上一把环刀,就往老者头上砍去。
眼看着刀刃加身,老者却目不斜视,甚至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原本跪坐的身体骤然挺直,手中细长仪剑同样刺向首领心口,显然是要以命换命!
嗡,空中忽然响起怪声。
一道乌影犹如巨蟒在空中扭曲蜿蜒,后发先至,赶在环刀临头之际,把它打飞,然后槊身一弹,长约两尺的锋利槊尖如同飞鸟掠水般,轻轻啄了首领头颅一口,给他开了个碗大的脑洞。
却是又有一队骑兵从后方跃出,竟然把这群乱军围住了,正挽弓搭箭,为首之人缓缓收回一把丈八长的马槊。
“阿兄,你的槊术越来越精湛了。”黑獭眼馋的看着裴昇手中长槊,“什么时候能教教我!”
“先前你要学拳脚功夫,我教了,然后你想学箭术,我也教了。现在你又想学马槊,你自己说说先前那两样学好了吗?”裴昇无奈的摇头,丝毫不在意眼前这些见到首领一击被杀就几乎丧胆的乱军骑兵们。
“这次我是真心的,我可以发誓!”黑獭腆着脸上前恳求。
“军主,这些乱军是武川方向来的。”李虎打马上前低声道。
“哦,武川?说起来我们刚和他们大王做了笔生意?所以……”裴昇微微点头,身后李虎立刻知意。
随即,箭矢齐发,不多时,这些先前还得意嚣张的乱军纷纷倒下。
弓弦声响中,裴昇把目光投向轺车上的老者。
“老翁往何处去?”
“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血泊之中,老者依旧安然若素。
“六镇恐怕去不得了,那里尽是乱军。”
“哼,老夫何曾惧怕这些乱军。”
“老翁确实胆气十足,不逊少年郎,看你一身装束,是朝廷官吏?”裴昇上下打量着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正是,尔等又是何人?”老者中气十足,甚至腾出手来细致的抹平了刚刚弄乱的绫袍,又正了正头上笼冠。
“我们嘛?俱是失乡之人!”裴昇脸上似笑非笑。
“我观你们作为,非是乱军贼子。何不送我前去六镇,而后加入朝廷官军,博一个富贵出身?”老者此话说完,裴昇还未回答,倒是先引的身后一众骑兵开怀大笑。
“免了,文彬,把他给我绑了带回营寨。”裴昇也失笑着摇了摇头。
“汝这是何意!”老者脸上终于显出惊惶之色。
“废话真多,不用文彬阿兄动手,我来!”黑獭兴冲冲的拿着绳索奔了过来,他巴不得自己现在多表现一些,来换取裴昇教他马槊。
“我们营寨就缺文化人,特别是像你这样做过官吏的。带回去教兵卒们读书识字!”
众骑兵如风一样呼啸而去,一顶漆纱笼巾从马背上不停扭动的老者头上掉落下来,又随风滚动,最后堪堪停在被乱军打落的节杖旁,沾染血迹斑驳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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