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道元又坐在胡床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校场上训练的兵卒。
“侍郎,我帐中儿郎如何?”将台上手持令旗的裴昇好笑的问了一句。
“听闻你训练他们不过三月时光,就已成如此精锐。莫不是彭子兴在胡乱吹嘘吧?”郦道元捻着胡须,眼睛一刻也不想离开。
“精不精锐得上了战场才知道,谁说了也不算,至于训练时间,确实短了些,还未练到我真正预期中的样子。”
“如此军势,你还不满?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兵?”郦道元大惊,直接从胡床上站了起来。
裴昇撇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倒是说起了其他,“侍郎确实与其他人不同,一点也不奇怪这练兵之法吗?”
郦道元怔了片刻,开口说道:“老夫一开始也是觉得这不过是小儿把戏,但这些时日观察下来,发现内里却有一套规则与道理,越深思越有意味。”接着,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不怕我把你这练兵之法透露给他人?”
“有何可怕?”裴昇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老夫知晓了,你是铁了心不放我走?所以才不在意我每日在你营中闲逛。”郦道元揉了揉眉心,发问道:“你与我实言,你究竟想作甚?是想像破六韩拔陵一般?起事?叛乱?造反!?”
“老夫可要劝你,洛阳朝堂虽然腐朽,但若是腾出手来,剿灭这些乱军不过是须臾之间,你不是愚人,你当看得明白。”
“朝廷可剿一时,可剿一人,可剿一镇一州,但是能剿整个北境吗?”裴昇冷笑一声。
“至于我想做什么?”
裴昇抬头望了望天空,高秋爽气,云淡风轻。“我想要这六镇,这北境,这天下,不拘男女,不论胡汉,人人有活路,人人是人。”
“郦侍郎,郦公,时代已经变了,大魏要亡,谁都挡不住。你可知这天下是苍生黎民之天下,非暴虐诸侯之天下!”
一时间,两人俱静,唯能听到校场中兵卒不停的呼喝声。
片刻后,郦道元平复住内心极大冲击,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你姓裴,祖上可是来自河东?”
裴昇哈哈大笑道:“郦侍郎以为我是河东裴氏?我这个裴可够不上那世阀高门的裴,我只是平民百姓之裴。”
郦道元深深看了裴昇一眼,眼里流露出几丝苍凉,“你放我走罢,我可以保证一旦老夫完成改镇为州之事,必然即刻返回,继续为你营中战士教书识字如何?老夫一生清誉,从不失信于人!”
裴昇看着郦道元恳切的面庞,以及快低到尘土里的身子,实在不忍,但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顶级人才,怎能轻易放手,更何况一想到他此后的遭遇,那更不能放他离开了。
“阿兄,你们在说些什么?”刚刚结束操练的黑獭跳上将台,兴致勃勃的盯着两人。
“无事,我马上要外出几日,这些时日你就替我看着他罢,跟着他读书习字,不能饿着他也不能冻着他。但不许他出营,知道了吗?”裴昇点了点黑獭,顺手给郦道元安排了个粘人的贴身保镖。
“我不想读书,我想学槊。”黑獭一听要读书,立马没了精神,但是又不能反抗裴昇的话,只能恹恹看了身边郦道元一眼。
“老翁,你我真是同病相怜。”
听着身后同时传来的两道幽幽长叹,转身离去的裴昇,心中默念了一句,郦道元啊,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也不想几年后不明不白一家子全死在关右阴盘驿吧。
还是乖乖的在我这做个教书先生吧,顺便给我画画地图。
……
“大王!”
怀朔城中大狱门口,几名守卫恭敬施礼。
卫可孤扫了一眼停在门旁的槛车,不经意的开口问道:“是何人擒住他们的?”
“是平南王那边派人送来的,说是麾下兵卒在外出清扫途中偶遇,一番苦战之后才擒获这两人,为此还折损了数十甲士。”心腹属吏赶紧回答,“平南王还说,他想起这两人是从大王手中逃脱的,所以他未免大王惦记,就把人送来怀朔了。”
“哼。这平南王言语分明是在讥讽大王。”另一名心腹顿时气恼,还待继续分说,看到卫可孤脸色,又收回了剩下的话,只得冷哼一声。
“平南王如此盛情好意,你还疑他?待会自己去领二十鞭。”卫可孤绷着脸,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后走进大狱。
大狱内是一贯的阴冷潮湿。
里面没有关押其他人,隔着粗木栅栏,牢房里只有贺拔两兄弟手脚俱被铁链镣铐捆绑,委坐在地上。
一人闭眼。
一人怒目。
“呵,老贼!”看到卫可孤身影,贺拔岳昂头高骂一声。
卫可孤脚步只走到大狱通道入口,隔着远远的看了牢房内情形一眼,听到贺拔岳的咒骂也只是冷哼一声,随即就转身离开。
“大王,你不去审问这两个贼子一番?”心腹属吏本来已经上前准备打开牢门,没想到自家大王却回头走了,只得赶紧转身跟上,“那贺拔度拔可还未抓到,而且这帮人上次搅乱怀朔,差点引得我们在五原战败,若是不严惩一番,怎么显示大王威严。”
“威严?手中有精兵才叫威严。再说了平南王送来的……先关这牢里,两日之后再押入子城官署。”
“这……喏!”
又是子城官署,跟着卫可孤身后的心腹不禁面面相觑,上回贺拔一家就是在官署被劫,里面守卫兵卒被杀的底朝天,地上的血腥污垢清扫了数日才没有异味。
如今又要关入子城官署,几人眼神互相示意,心中惴惴只希望这次不会再出什么差错。
心思还未安定下来,一行人忽然听到从城门口传来极大的喧哗和欢呼之声。
卫可孤顿时勒住马头,眯着双眼望向那边,饶是如他,心底也不由一颤,自从怀朔上次大乱之后,虽然破六韩拔陵没有惩处他,但是作为坐镇怀朔镇的别帅,说来还是负有最大的责任,于是如今骤然又听到这莫名喧哗,他颇有些惊弓之鸟的感觉。
“速速派人去城门探看发生甚事?”
“喏!”
过了不久,前去查看的兵卒归来禀报,“大王,是沃野镇那边的运粮队到了,正在入城,城内军民见之心喜才会聚众欢呼。”
“运粮队?”
卫可孤蓦然又涌现一阵不安,这感觉就像当日五原大战一样。他顿时下令,“命令粮队暂缓进城,我要重新检查!”
“这……大王,他们已经入城,前头几辆粮车都快到粮仓了。”
“莫要聒噪!追过去拦下来,尔等亲自检查。”
卫可孤神情肃穆,目光一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又开口道。
“罢了,我亲自来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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