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一片狼藉,在兵卒大力翻动检查下,麦穗散落一地。
卫可孤端坐在城门口,双手扶剑,静静的看着麾下兵卒检查运粮车,周边其余入城军民以及一干运粮役夫俱不敢说话,也不敢离去,只得站在原地呆看。
于是乎,所有进出之人都被堵在这里,城门周围人越聚越多。
黑压压一片,气氛森严,直如暴雨前夕的遮天乌云。
忽听到马蹄声轰隆作响,一人纵马而来,身后跟着数名骑士。此人头带风帽,在人群之前勒马,环视一圈,不由失笑道:“卫王真是有雅兴,不去营寨点校操练兵卒,而是坐在城门翻粮草,还聚了这么多百姓。”
“你竟敢如此对大王说话,谁给你的胆子?”卫可孤身边一众心腹属吏纷纷开口斥责。
“平南王给的!”马上骑士亦不甘示弱齐声喝道。
卫可孤抬手制止了心腹,抬了抬眼皮,说道:“我以为统军在送完囚犯之后早已离城,没想到一直徘徊至今。不知统军在城中流连何事?”
一言既出,卫可孤猛然抬头,眸光四射,直盯着这个平南王派来的帐下统军。
马上的平南王统领闻言一窒,身体微微后仰,而后冷笑着说道:“我可不是你帐下小兵小卒,何必与你解释?卫王,在下还有要务未办,先行告辞!”
说罢,带着身后骑士挥舞马鞭,硬生生从人群中打出一个通道,策马离去。
看着被搅的人仰马翻,混乱一片的人群,卫可孤眼皮直跳,招手喊来心腹,“去查清楚,他来怀朔之后去了哪里,见了谁?”
“喏。”
“大王,这运粮车是否还需继续查?”
“收拾清楚,放它们入城!”卫可孤没好气的看了问话之人一眼,旋即起身离去。
原本迟延许久的运粮车又开始陆续进城,他们的目的地是东城的粮仓。
作为沃野镇粮食转运的第一站,怀朔城内的粮仓占了东城很大一部分面积,奇怪的是这粮仓并不是传统高耸塔楼样式,而是一个个在地面挖出来夯土夯实的圆形大地窖,下窄上宽,就好像夯土造的大瓮镶在地里一般,里面铺上席子,再倒满粮食,然后用木头架住,用土封住,只留个口子,上面再建个屋子,用以遮风挡雨。
如此形式的粮仓能让粮食一直处于阴凉干燥的状态,更适合长久保存。
一辆辆运粮车停在地窖外面,辗转千里的役夫来不及休息,就在兵卒的催促下,开始卸粮,刚刚收割完的麦穗像瀑布一样从车上倾斜下来,这片地界顿时变成了金色的海洋。
密密麻麻排成一团的运粮车中,突然从车底坠下几个身影,然后又悄无声息的混入人群离开。
“我手脚都撑麻了。”
彭乐小声嘀咕,却被身旁的宇文颢赶紧抓住臂膀,低声道:“子兴慎言。”
裴昇和高欢一路当先,沿着熟悉的道路,穿街走巷,不一会儿就到了两栋相邻的破旧院落门前。
正是两人之前在怀朔的住所。
裴昇闪到自家院子门前轻轻敲了敲,旋即,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缝隙,不见人也不闻声。
裴昇将一枚铁符从缝隙塞入,片刻之后,大门打开,一个面目普通的鲜卑男子埋着头走出,没有看裴昇几人一眼,也没有交谈,匆匆离去。
身后的窦泰和彭乐立马上前走入院落,快速转了一圈之后,对着在依靠在门前警惕的裴昇等人点头示意。
“未想到还能再回到这里。”
裴昇掩上大门之后,看着熟悉的院子,不禁有些感叹,记忆深处收藏的属于原主的回忆一丝一丝冒了出来。
这是个两进的院落,墙头不高,青草蔓蔓,靠墙处有一块已经荒废的菜圃,原主记忆里时常有个双鬓堆雪、满头华发的老人在上面劳作,边挥舞农具,边念着诗经里的句子:以我覃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既庭且硕……而一个垂髫小儿则认真的坐在一侧听他吟诗。
院子的角落里还摆着一根布候,底下堆着几个石锁。裴昇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着布候,上面的箭孔已然泛黄。
“我还记得刚搬到这里,第一次来拜访裴公时,他正在这院子里教你射箭。”高欢亦难得感慨了一句。
“贺六浑,你不翻墙回去看看自己家?”窦泰伸手攀了攀两间院落之间的墙壁。
高欢闻言却是笑着摇头。
夜风习习,裴昇没有沉溺在回忆中多久,招手把几人唤进厅堂。
“卫可孤依旧住在子城官署。”裴昇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怀朔简易地图,指着西北角的子城说道:“但是自上回队主你们突袭官署之后,子城的守备就严格了数倍。再如上次一般闯入,恐非易事。”
“那该如何是好?”宇文颢出声询问,这次刺杀活动,裴昇本不愿带上武力值较低的宇文颢,但是央不住他搬出了报恩大义,甚至连宇文肱也发声说他虽然未受杨钧恩义,但是此等大事怎么能少了宇文氏,硬生生把宇文颢塞进了刺杀小队里。
“要我说,直接寻个时机闯进子城,一槊杀了便是!”彭乐嗡声嗡气,一如既往的莽撞,“说来说去,一槊而已!”
“不,我们守株待兔,让他自投罗网。”裴昇伸手点了点地图。
“这是何意?”窦泰好奇问道。
“你们可曾听过网开一面的故事?”
见其余三人面面相觑,裴昇遂开始讲起古来,“成汤是商朝帝王,某日他外出,见到郊野四面张着罗网,张网的人祝祷说:愿从天上来的,从地下来的,从四方来的,都进入我的罗网。成汤听了就感慨说:这样就把禽兽全部打光了。于是把罗网撤去三面,让张网的人祝祷说:想往左边走的就往左边走,想向右边逃的就向右边逃。不听从命令的,就进我的罗网吧。”
彭乐疑惑的看向窦泰,发现他也在挠头,甚至连宇文颢也双目失焦,三个人你看我我望你,最后还是彭乐硬着头皮发问道:“阿昇意思是我们要放他一面?不,三面?”
高欢眼中寒光闪动,他可不与窦泰彭乐一般迟钝,顿时明悉了裴昇的意思,轻声问道:“阿昇,你已经布下几面网了?”
“不多,四面。”
裴昇伸出手掌,比了比手势,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高欢眼神闪烁,手指暗自搓动,不停的在心中揣测,这个谋划他也全程参与,只是不知裴昇何时就开始布网了。
“此处可安全?那个人值不值得信任?”宇文颢放弃了思考,指了指房间,他第一次参与这等大事,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我们不需要信他,只需要知道他有多想卫可孤死即可。”裴昇手掌拍在地图上,一锤定音,“这几日蓄养精神,后日行动!”
“喏!”
众人齐声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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