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可孤不断擦拭额头汗水,头上学自中原人士戴着的漆纱笼巾不知何时已经遗失,只留下平巾帻歪歪斜斜挂在他发髻上。
“平南王好手段,计谋环环相连,老夫差点命丧你手!”卫可孤扶着墙壁,气喘吁吁,咬牙切齿的说道:“平南王,破六韩孔雀!我要你的命,待我收拾完这帮贼子,定要起兵夺你武川镇!”
喘息片刻后,卫可孤忽然察觉不对,这屋内杀成一片,屋外怎么毫无反应。
而且这四周也太安静了些。
他猛然往地上一扑,一支长箭从他头顶飞过,将他的平巾帻打飞,锋利箭头更在发间犁出一道痕迹,万千碎发随着箭矢穿过,荡在空中。
“卫王好利索的身手,居然能从我箭下逃得一命!”
“你是何人。”卫可孤披头散发的站起身子,看着四个人影从官署墙头跃下。
“我的小名卫王从前不知道,但是我希望卫王今后能牢牢记住!”
为首之人,身高八尺,眉毛高挑,盎然一股飞扬之气。他正一边走来,一边将长弓收起,身后一名凶恶大汉递上一根玄色马槊,积竹木柲弹性甚佳,握在这少年手中,微微摇晃,八面槊锋反射着灼目阳光,令人不敢直视。
“记住我这取你性命之人,名唤裴昇!”
“嗬嗬…哪里来的无名小辈…”卫可孤低头干笑,声音嘶哑,忽的他的笑声变成一声高喝,“你们都太小看我卫可孤了罢。”
“你有后手,焉知我没有后手?”
官署外,号角声顿起。
原本被裴昇等人关上的大门传来猛烈的撞击声,伴随着整齐的号子声,片刻之后,几根尖锐的木桩撞开大门,一群赤裸上身,环抱撞木的兵卒涌进官署。
旋即他们又迅速退出官署,让开道路,三头黑黝黝披着铁甲的高头大马并排踏入大门。从护首的面帘,护颈的鸡颈,护胸的当胸,护身的马身甲,护臂的搭后,到竖立在马屁股上的寄生,一应俱全。
赫然是具装骑兵。
“这是我之前督造的攻城器械,没想到攻破怀朔时没有用上,原来是留待今日!还有这具装骑兵,孔雀有的,我也有!你们这些孔雀手下的贱狗,今日就死在这里吧!”卫可孤满意大笑起来,只可惜他现在披头散发,浑似一个疯子。
裴昇挥了挥手中丈八长槊,缓步上前,“不过是些具装骑兵而已,我要杀之人,你们可以来试试能否挡得住!”
说罢,就先发制人,纵身而上,快步奔跑中,长槊携着他的巨力拍向马上身着铁甲的骑士。
被袭的骑士,没想到裴昇如此悍勇,眼露慌乱,便收势想要转弯,绕到裴昇身后,不想突觉胸口一痛,然后整个人便被长槊挑起,复又砸到身边另外一人身上。
裴昇随即在失去主人的战马马鞍上一按,翻身上马,双手变幻握把,长槊如毒蛇吐信,从一个刁钻角度窜出,先刺中被砸到的那名骑士喉咙,而后握住长槊用力往后捅去,尾部的金属铜刺犹如长了眼睛一般准确命中并排三骑之中最后一人的眼睛。
顷刻之间,刚刚入院的三个具装骑兵尽皆丧命!
“如此孱弱不堪,也好意思称自己为具装骑兵?”裴昇用槊杆拍打其余两只战马,把他们赶向窦泰等人方向。
彭乐眼见裴昇如此神勇,热血上涌,抄起长槊,呼啦啦大喊一声冲上前去,奔跑中接过战马缰绳,策马赶到裴昇身旁。
窦泰没有这么莽撞,他知道自己所擅长的是弓射,于是就缓步退至墙边,搭弓描向府外其他骑兵,耐心寻找破绽。
高欢见状,则心思一闪,想起一旁无人看管的卫可孤,正欲捉刀上前。
没想到卫可孤早已经远远退到另一边角落,正阴毒的看着裴昇等人,或许是感觉到高欢的视线,他蓦得转过头来与高欢对视,凌乱发丝下,双眸里止不住的杀意。
高欢止住步伐,对着卫可孤举起手中环刀,浅笑一声。
眼见得最先入院的具装骑兵一个回合都没扛住,卫可孤顿时气急大喊,“全部进来,所有骑兵全部进来!杀了他,杀了他们!”
一声令下,门外数十骑全部挤入官署,密密麻麻的护在了卫可孤身前。
偏屋内刚刚收拾完毕残兵的贺拔胜和贺拔岳听到屋外如雷的马蹄声,顿时心中大惊,急忙破门而出。
待他们看清官署大院内的具装骑兵时,不由面色苍白。
贺拔胜对着高欢大呼道:“贺六浑,怎得城外大军还未入城吗?”
高欢想起一早就去了城门的宇文颢,心中也是疑惑,为何到这个时辰还没有打开城门放石崖城的武川兵和怀朔兵入城,只能对着贺拔胜悄然摇头。
贺拔胜眉头紧皱,看到场中还有一匹无主战马,立刻快步赶上。
“子兴,你我好好冲杀一番可好?”裴昇甩了甩长槊,看着眼前这队具装骑兵,笑了起来。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彭乐满脸不在乎,仿佛猎手看到猎物般兴奋,甚至还拽了一句古文。
“好,都会读孟子了,郦先生教的不错,回去给他加餐肉食。”
“嘿,学会并且运用自如的可是我,我也要吃肉!”
“那就先杀散这些骑兵吧!”
两人居然在具装骑兵的包围下谈笑起来,俄而,笑声收敛,在彭乐兴奋的大吼之中,战马长嘶,并排窜出,两根长槊弹开,借助马力,空中血液喷溅,又是两人倒下。
“稍待,我来也!”贺拔胜拍马赶来,手中环刀挥舞。
贺拔岳伸手攀上屋顶,双脚前后站定,眼睛随着裴昇移动而移动,手中一石半的硬弓已然拉开。
“嗡!”
一根利箭从空中闪过,紧紧贴着裴昇身上的甲胄射中他五步外一名具装骑兵的咽喉。
裴昇回首一看,屋顶之上,贺拔岳目如炬火,汹汹燃烧。
他不由一笑,手中长槊却是不停,翻手又砸中另外一骑。
众骑背后的卫可孤脸色突变,他是积年宿将,今日在连番刺杀和冲击之下,却做出了个绝对错误的决定,那就是让具装骑兵全部进到了这小小的官署院落之中。
具装骑兵战力最强的场合,本该是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列阵冲击,威势所向披靡。
如今在这逼仄地带,想冲冲不起来,单打独斗又打不过眼前的裴昇、彭乐、贺拔胜这个时代最顶尖的猛将,更不用说还有窦泰和贺拔岳在远处突施冷箭。
随着眼前骑兵个个坠马丧命,卫可孤面色越来越白,心中一个声音不停大吼,快逃,趁骑兵还没死光,趁这几个贼子被挡住,快逃!
但是,他的双脚却如同灌了铅一般,居然分毫不能移动。
是不能,还是不愿?
卫可孤心底忽的闪过这个奇怪念头,但是下一刻,他却没有机会去分辨清楚了。
一条乌影闪过,卫可孤感觉脖颈一凉,有丝丝寒意传来。
眼前所看见的东西忽然开始向后翻滚旋转起来,划过地上堆叠的骑兵尸体,划过房舍屋檐,最后停滞在蓝的近乎苍白的天空,翻滚间似乎还看到前面有一个无头身体,背影与自己真相似啊。
“咚!”
一颗头颅坠落在地,翻滚几圈,歪在一旁,睁得大大的眼眸中还带有一抹疑惑。
裴昇勒住战马,身边横七竖八躺着尽是尸体,一边的彭乐和贺拔胜也伏在马上止不住的喘息。
“看来我要杀之人,谁都挡不住,你说是吗?卫可孤。”裴昇跳下马去,对着死不瞑目的卫可孤头颅说道:“你可记住我这无名小辈的姓名了?”
随即伸手揪住卫可孤乱发,拎着首级,对高欢以及其余人笑着说道:“第四面网来得迟了些。不过无妨,它不来,我去迎它!”
说罢,就重新跳上马去,纵马出府,直趋城门。
他没有拍马疾驰,反而是放慢了马步,简直就像是逛街一样从街道上穿过。
他没有高声呼喊,右手提举首级,鲜血淋漓,沿着手腕流到肘部,而后滴滴往下坠落,随着他的前行,一滴一滴绽放在地面,缀成一行血色莲花。
他也没有刻意停顿示威,目光所到之处,无人敢面其锋芒。
他就像河伯行走在大河之中,所到之处,身边河水尽皆分开。
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充斥了裴昇的内心,甚至身体都有点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这不是畏惧,不是热血上头。
试问,谁人自少年起没有过明君梦、清官梦、英雄梦,而此时的裴昇在他人眼中不正是个睥睨天下的英雄吗?
此后的世界,就是由我这般的英雄豪杰执干戈鞭挞天下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乱军崩溃如意料之中发生了,当所有乱军兵卒看清裴昇手上的是卫可孤首级之后,就如同沙子搭成的塔,没了卫可孤这个军中大帅做核心支柱,大浪拍来,一触即溃。
原本聚在城中的兵卒军民百姓犹如惊慌的蚂蚁,不辨方向的四处乱撞,密集的人群互相推挤着,无数人被撞翻在地,然后被人群踩过,大王已死的呼喊,如同狂风卷过整座城市。
“嘭!”
怀朔南门终于打开,宇文颢领着石崖城的武川和怀朔军队赶来,身后跟着贺拔度拔、宇文肱、独孤如愿、李虎等人。他一马当先,脸色焦急,嘴上更高呼,“怀朔已破!怀朔已破!”
但是当他看到眼前情形时,却不由愣住了。
裴昇驻马站在入城大道上,单手高举一个面目狰狞的首级,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淋漓,身后如散开的花瓣一般跟着彭乐、贺拔胜、窦泰、高欢、贺拔岳,隐隐把他簇拥在中心。
“宇文兄,可否帮我把这卫可孤首级挂在城头!”裴昇伸手递过血液已经流干的首级,平静的说道:“让这乱军,这世人知道,我等已经为杨镇将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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