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小心!”
裴昇伸手扶住了差点被杂草枯藤绊倒的郦道元。
“这御夷镇竟变得如此荒凉?”郦道元面皮抖动,“老夫数年之前来此游历,还是一番热闹景象。”
裴昇当然毫不意外,顺手拔刀割掉了面前的杂草,看着被长草遮掩过半的城门说道:“六镇乱军本就是从怀荒镇起事的,御夷镇就在其左右,首当其冲,如此情形也不是意外。”
高欢、段荣等人看着荒无人烟的城池,一时之间也是默然无语。
随即,前去城中探路的窦泰带兵回转,他匆匆下马,抹了抹汗水,“这御夷镇有上下两城,中间有道路相连,北侧的上城稍大,我绕城一周,没有发现人烟,城内俱是荒芜杂草。”
“也罢,如此倒是省去我们和原来住户打交道的麻烦。”本来还想着怎么名正言顺占据这座军镇的裴昇倒是松了一口气,这不就是相当于无主之地吗?
“文彬,你带兵卒依靠城墙搭建营寨。宁世,你入城先整理收拾片区域出来,好让妇孺先入城。”裴昇开始调派人手,然后拉着郦道元、高欢以及段荣走向御夷镇东边。
“御夷城虽在塞外,但是城边不乏平野沃原,又身处沽水东岸,取水便利。真是一块好地啊。”段荣站在沽水边上频频点头,“可惜时节已近初冬,饶是想种冬麦也来不及。不然我都想组织人手开荒屯田了。”
“屯田是必须的,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地盘了。”裴昇蹲下身子,伸手浸入沽水,有一丝刺骨的冰凉,“虽然现在没法耕田,但是一些事项可以先做起来。”
郦道元闻言颔首,“是极,例如这城中荒草清理,屋舍修缮,打井开路,划地修渠。件件虽小,但是事事关乎民生,子茂,你往后要操劳的事情可不少哦。”
“还要搭建城外兵卒住房以及仓库。”裴昇一边玩水,一边接了一句。
“元晖,你不打算让兵卒入城?”段荣有几分诧异。
“要分开,从今以后,兵是兵,民是民。城中可以留一队兵卒驻守巡视,但是要按旬轮换。我不打算如之前六镇一样,兵民混居。”
“这……”段荣刚要接话,不想裴昇又丢了个大炸弹出来,这下震的他有几分恍惚。
“等开春后荒田整理出来了,我还要分田!”
“分田?!”段荣心中一惊,眉毛止不住的抖,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高欢老神在在,郦道元脸上也没有异色,“你说的是均田令?”
“算是吧。太和年间冯太后虽然下诏推行均田令,但是就如三长制一般,有命但难行,在六镇根本推行不下去。子茂兄久在六镇,应该看得明白吧?均田非但不成,还让豪帅贵人多了兼并土地的理由。”
段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元晖,你这是要自己做主,自行其是了?”
“既然大魏无力做这片土地的主,那我代替它做主又有何不可呢?”裴昇站起身来,手掌依旧冰凉,却在冬日之下也慢慢的开始暖和起来。
段荣思衬半响,继续发问,“那你打算如何均田?”
裴昇做了个手势比了比,“我们小家小户,做起来简单。先开荒度田,然后依照丁口给各户家庭授田。所分田亩大小先按大魏旧均田令制度来,当兵之人,比寻常百姓翻倍。当然这个制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具体情形需要看日后发展来进行调整。”
随即,他向段荣摊了摊手,“子茂兄,随我们东行的诸军民都有登记造册,计点人口吧?”
“自然是有,但是我只怕这御夷镇周边田地没那么多可分。”段荣眉头皱的更紧,按照这个分法,御夷镇哪里够。
裴昇指向了南边,“上谷、广宁、昌平、平原这些燕州郡县俱有美田!”说着竟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看见了那大片田亩,“特别是平原郡,可称沃野。如此多的田地留待我取,子茂兄不需忧愁!”
“原来这才你占下御夷镇的真正目的。占据燕州一角,伺机南下。”段荣恍然大悟。
“田亩不足也有不足的好处,只需要兵卒看到人人都分到田,必然会期盼踊跃。而这时,我们又告知他们说没田可分了。要想分到田地,就要去燕州取。”高欢忽然开口,却是面带冷笑,“子茂兄觉得兵卒又会是何种心思?”
“那必然是人人奋勇争先,从此再也无需担忧军中士气和战心了。”段荣看着高欢,自嘲一笑,“原来你们今日是来算计我的,与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怕我不愿跟从你们?”
裴昇自然知道凭借个人魅力聚拢人心不过是一时的,历朝历代的教训,都告知他必须以土地为纽带,才能将这些失家丧业的六镇军民糅合为一个整体,没有共同的利益,谁又肯为你卖命呢?
正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自古以来,百姓的述求其实都很简单,吃得饱饭,有屋舍存身,养的大孩子,死了有块坟。
农业社会,土地才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而土地的所有权才是一切制度,一切人与人关系的根本。
均田制的重点在于,它宣布田地为不属于私人所有,而是归国家所有,原先在中间疯狂兼并土地的豪强,顿时没有上下其手的机会,就相当于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了。
当然,这不是说从此以后就没有大地主,土地兼并就此消失,制度都是死的,总会被钻空子,被破坏,就譬如北魏最早施行均田令,但是真正把这个制度发挥出效用的却是隋唐。
这里面也关系到了一个王朝的开端和末尾的区别,至少施政者是有着大大的不同。
裴昇有这份自信,现在这个在燕州一隅开始重新施行推行的均田令,将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同时以它为基础,还会发源出更多的制度,例如科举制,三长制,租庸调制等。
裴昇不由自主的把视线扫向段荣,轻笑一声,“子茂兄,听了我们这么多暗室之言,你是否决定好要不要上这条贼船了。我适才已经替你摸过水温了,有点凉,这个季节还是不适合投水。”
段荣摇头无语,嘴上不说,却立马调整了新的姿态,对着周围三人团团一礼,认真的说起正事来,“军主,无论何种政策要实行,都需要时间。虽然待明年春来就可以开垦植荒,但是如今我们所有的粮秣恐怕不够支撑到那时候了。”
“粮秣不足?小事尔。老师,你以为该如何?”裴昇转头问起了郦道元来。
郦道元从来正经的脸上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伸手指向了北方,“既然无法得到后勤的补给,那就去敌人那里缴获吧。”
“想必柔然部落去年从六镇掠夺的数十万牛羊还未吃完罢,那就应该物归原主,由我们代替大魏去取回来。就怕到时候你们吃肉吃吐了。”
“如此就从明日开始,按序轮流派遣一幢骑兵北上狩猎,贺六浑,具体计划你来安排。”裴昇单拳击掌,脸上笑容和郦道元如出一辙。
高欢悄然点头。
眼见的段荣加入了小集体,裴昇也放松,开起来玩笑来,“至于老师担忧吃肉太多,那就多喝些茗汁解腻呗。”
“我等北人俱饮酪浆,茗,酪奴也,我喝不来。”段荣断然摇头。
郦道元摆出一副知识渊博模样,“听闻南人饮茗,先将茗叶碾成细末,再加上油膏等物,制成饼状或团状,饮用时将其捣碎,放上葱姜煎煮。煮成之后,香味扑鼻。”
而后好奇的看着裴昇,“阿昇你乃北人,又未出过六镇,怎么知道饮茗解腻?”
裴昇笑而不语。
郦道元摇了摇头,一眼就看穿了这孽徒心中所言,此乃天授。
随着高淡秋光,几人走向热火朝天的营地。
“老师,既然已经安定下来,那扫盲之事也要提上日程了。这一路行来,我看得老师与幼童启蒙甚有心得,且乐在其中,以后这幼儿园园长非老师莫属。”
郦道元沉吟片刻,便应了下来,教化育人本就是他所热衷的,当年他担任鲁阳郡太守,就上表朝廷在鲁阳建立学校,推崇教育,教化乡民,结果在他任上成绩斐然,鲁阳风气为之一变。
况且,幼童比之五大三粗的兵卒的可塑性来的强得多,虽偶有顽劣孩童,但是总比自己教导兵卒时来的轻松许多。
“那南面的燕州何时去取?”高欢走在最后,待前面两人走的远了,忽然开口问道,语气中有那么一丝急切。
裴昇看着高欢,吐出了一句熟悉的话来。
“贺六浑,莫急,天时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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