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呀,知道周医生安全就好,我这下放心了。”
霍道川看了一眼周肆身后贴满墙壁的锦旗,他又说道,“反正来都来了,不如提前把下次药开出来吧。”
周肆没有拒绝,翻看了一下霍道川的诊断记录,霍道川最早是在两个月前来就诊的,只是周肆有些记不清,他是经人介绍,还是自己找过来的,但可以肯的是,他不是被周肆强行拉过来的。
起身来开冷柜,周肆一边配药一边问道,“你最近感觉如何?”
“还不错,挺乐观开朗的。”
“幻觉与幻听呢?”
霍道川不确定地说道,“幻觉几乎没有了,但幻听还有一些,不过……我也不确定,这到底算不算是幻听。”
周肆回过头,语气严肃了起来,“说清楚些。”
为了让病患主动或被动地配合自己,作为医生,一定要有威严感,无论是态度上的,还是手段上的。
霍道川摆弄了一下手机,不好意思地说道,“周医生,你也知道我失恋这件事,对吧。”
“嗯?”周肆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到这个了。
“怎么说呢,可能是不死心吧,”霍道川目光四下游离着,“我总期望着,对方会回来找我,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把手机的提示音调到最大,希望某个通知声,是她发给我的消息。”
“时间久了,我经常会把某些杂音当做铃声,忽然惊醒,夜里做梦,也尽是一些相关的事,甚至会在半睡半醒间,把手机拿出来,刷个不停。”
霍道川以极为轻松的语气问道,“这应该和离识病没什么关系吧?”
“比起离识病,你这更倾向于某些情感导致的心理问题,”周肆紧接着说道,“而且,你这个情感问题似乎还挺严重的。”
周肆好奇地问询着,“你就这么爱那个网络的幽灵吗?”
“我也不确定,说实话,有时候我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爱。”
霍道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周医生,我的人生并不顺利,我的父母很早就因一场事故离去,可能是受到他们离去的影响,我的性格变得很孤僻、不讨喜……”
他侧过头,看向窗外的街道,语句断断续续,“我没什么朋友,甚至和整个世界都没有什么具体的联系,我的工作与生活,仅仅是因为我的生理本能与求生欲望在作祟。”
“我也试图交朋友,但当我走入那些灯红酒绿的社交场所里,看到那一张张被酒精迷乱的脸时,我忽然觉得这只是在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沟通的欲望。
但她不一样,自从遇到她后,我头一次产生了一种与世界有所联系的感觉,也许我爱上她了,也许我把她当做一种精神支柱……这种事,谁又说的清楚呢。”
周肆不是情感大师,他只是一个医生,对于霍道川的情感问题,他束手无策。
他只能继续问道,“那你的神经衰弱好一些了吗?”
霍道川说道,“凑合吧,如果睡前吃褪黑素的话,能睡的安心些。”
“嗯……”
周肆思考了一番,总结道,“这么看来,你的病情好转的差不多了,产生了的一些异样症状,更多的,也是源自于你的情感问题。”
霍道川自嘲道,“很可笑吧。”
“没什么好可笑的,”周肆摇摇头,“人是情感动物,会因此受到困扰太正常了。”
霍道川感叹着,“你还真是包容啊,周医生。”
“这只是一个医生该有的准则。”
周肆整理好了药品,但他没有立刻交给霍道川,而是放在了桌子上,周肆对着霍道川坐了下来,双手交叉在一起,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霍道川看出了周肆的深思,他也不打扰,静静地等候着,片刻后,周肆开口道。
“霍道川,我有几个问题想询问一下你。”
霍道川露出笑容,“尽管问吧,知无不答。”
“按照病例上所描述的,你是一位化身劳工,”周肆留意着霍道川的种种细微的反应,“你了解隐巷吗?”
霍道川表情凝固了一瞬,周肆不知道,这是他的自然反应,还是故意露给自己的看的。
他应答道,“隐巷,铵言市最大的二手化身交易中心,我当然知道那了。”
周肆继续追问道,“那更深层次的,你明白吗?”
这一次霍道川犹豫了一阵,小心翼翼地说道,“周医生,你是指隐巷里那些灰色生意吗?”
“是的,既然你了解灰色的部分,那么你是否参与进其中呢?”
周肆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具说服力,他进一步地解释道,“我也不弯弯绕绕了,霍道川,隐巷那个地方鱼龙混杂,时常有非法化身售卖,你作为化身劳工,如果操控过那些非法化身的话,你有极大的可能会受到污染,影响到你的精神,进而产生并加重离识病。”
这一点上周肆没有开玩笑,不受高墙大系统保护的化身躯壳,会令识念意识时时刻刻暴露在网络洪流的风险下,一旦识念意识稍稍触及,有很大可能便是像罗勇那样,被大量的信息撑爆大脑,彻底迷失自我。
霍道川沉默了下来,目光看着地面,双手不自觉地抠着指甲。
“你参与其中了吗?”
周肆的言语步步紧逼,目光也如刀子一般,用力地割在霍道川的身子上,刺破表皮,挤出鲜血。
短暂的施压后,霍道川放弃了抵抗,他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但笑容里多了许多的悲凉。
“周医生,你也知道最近的市场趋势吧。”
霍道川努力地让自己的话语轻松有趣些,“就是那个智匠人力大裁员,引入大量境外化身劳工的事。”
周肆知道这件事,网络上的抗议声不断,线下还有人去智匠人力的总部拉横幅。
在旧时代,拉横幅这种事,最多只有本地居民去做,但在现代,许多受到影响的化身劳工们,也操控着大量的化身躯壳,出现在了智匠人力公司下。
人群浩浩荡荡的一片,甚至惊动了当地的监察局,出动了大量的安保化身维持现场秩序。
“很倒霉,我就是被裁员的那部分。”
霍道川再怎么强颜欢笑,说到这里时,他的表情还是冷了下来,目光没有焦点。
“然后我前一阵在隐巷里找了个工作,就是那种黑作坊,为一些非法的人力公司服务,以更低廉的价格,去和那些低廉的人做竞争,然后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工作。”
霍道川揉了揉脑袋,再次确定道,“目前来讲,我没受到什么离识病影响,看样子我的东家还算良心,没让我用非法的化身躯壳。”
周肆沉默不语,这件事并不是东家良心,而是把非法化身用在普通的劳工作业上,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霍道川紧接着又说道,“别太担心,周医生,这样的日子应该持续不了多久了。”
周肆见霍道川一副满怀期望的样子,“怎么了?”
“你没看新闻吗?因为智匠人力大裁员等一系列的事件的连锁反应下,与化身劳工相关的新闻报道层出不穷。”
关系到自身利益的事,霍道川如数家珍道,“高负荷工作、压榨劳动力、严苛的规章制度,以及拒绝承认离识病的存在等等。”
“这些报道最终指向了一个源头——《524草案》。”
霍道川兴奋道,“我看相关的论坛里都在讲,照这个势头下去,草案一定能通过,到时候我们的处境一定会好上不少。”
看着霍道川这副充满盼望的样子,周肆不由地有些难过。
他想起山君曾和他说的话,就算草案通过了,也不意味着这些不被承认的患者们得到了保障,不过是另一把更大的镰刀已磨砺了锋芒,准备对他们进行收割罢了。
霍道川开玩笑道,“周医生,你到时候不会失业了吧?”
“怎么会,行业正规化后,我说不定会被某个医药公司请去当顾问呢,”周肆环顾四周,“到时候就能摆脱这个简陋的诊所了。”
周肆将话题扭回正轨,“那继续我们刚才聊的,霍道川,隐巷里和你一样的化身劳工多吗?”
“这不我太清楚,”霍道川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道,“隐巷每天的人流量很大,而且你也知道那是一个灰色地带,相关的事,你也应该明白。”
“你不害怕吗?”
“害怕?害怕也没办法啊,要吃饭的啊,”霍道川抱怨道,“我现在的工作是日结,干一天算一天,少做一天的工,我都可能凑不够下个月的房租。”
周肆回忆起翠夫人的话,他斟酌着语句,旁敲侧击着,“那么,你了解这些化身劳工的状态吗?他们是否患有离识病,患有离识病后,他们又是如何缓解自我病情的。”
“状态?都来隐巷打黑工了,哪个的状态又会好呢?至于离识病,谁知道呢?”霍道川心有余悸地说道,“隐巷那个暴力地带,有太多的手段处理离识病患者了。”
“至于自我缓解病情……”
霍道川顺着周肆的问题一路想下去,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慌乱的情绪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周肆自然发觉了这一点,他没有丝毫的留情,趁热打铁道。
“霍道川,你知晓云中城吗?”
周肆的提问就像一把忽然刺出的利剑,毫无征兆地穿插进了霍道川的思绪里,带来一阵尖锐的阵痛。
霍道川愣了一下,眼底里出现了惊恐、表情僵硬,他的目光刻意避开周肆,以免与他对视。这是一个人感到紧张的正常反应。
周肆的神经同样也紧绷了起来,兴许是直觉在作祟,周肆忽然觉得霍道川没那么简单。
回顾一下之前的经历,在自己失去线索,不知道该去向何方时,霍道川忽然出现,告知了自己至福乐土这一重要线索,把自己引导向了金色梦乡,从而引发了之后一连串的事件。
周肆不确定这是一个幽默的巧合,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是后者的话,霍道川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况且,如果霍道川有问题的话,他为什么敢亲自来见自己,而且又为什么要冒着风险见自己。还是说自己被山君弄的过于警觉了?
种种猜测在周肆的脑海里横冲直撞,但很快,它们便安静了下来。
周肆仔细地打量着霍道川的种种微表情,霍道川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自己的猜忌是否成立。
“果然,这种事也瞒不过你啊,周医生,”霍道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云中城是隐巷内的一个传说,据说那里是一处福地乐土,凡人飞升之地。
这次换周肆变得迟疑了起来,他没想到,霍道川这么轻易地便承认了这一切,仿佛这一切真的只是场巧合。
“我在隐巷工作没多久,对于这种都市传说了解不多,”霍道川顿了顿,“我还听他们讲,云中城里有成仙之路,可以令人类摆脱离识病的困扰,甚至摆脱一切的苦痛与怨恨,就像一处完美的乌托邦。”
“我起初只把所谓的成仙当成一句玩笑话,谁知他们越说越认真,到后来有几个化身劳工消失了,有人说他们去云中城求仙了,但要我说,他们只是混不下去,回老家了吧。”
霍道川大笑了起来,他本想逗周肆一起笑,可当他看向前方时,回应他的则是周肆那铁青的神情。
霍道川的笑声渐渐地低了起来,室内的氛围陷入冰冷与死寂。
周肆平复了一下心情,平静地问询着,“关于云中城,你还有更详细的信息吗?”
“没……没有了,”霍道川尴尬地笑了笑,“只是一个都市传说而已,对吧。”
见周肆那副依旧严肃的神情,他小心翼翼道,“对……吗?”
周肆的鼻息渐渐沉重了起来,但很快,周肆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将装有药品的袋子塞给霍道川。
“都市传说而已,没什么的,”他贴心道,“按时吃药、定期复诊,以你现在的状态,用不了多久便能痊愈的。”
“好……好的,周医生。”
霍道川再怎么迟钝,也明白周肆的意思,他接过药品,和周肆打了声招呼后,便转身离去。
诊所内空荡荡,又只剩下了周肆一人,周肆独自沉思了一阵后,他拨通了李维陨的电话。
“李组长,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个人,我觉得他有些问题。”
电话里传来李维陨的回音,“谁?”
周肆凝望着门外消失的身影,开口道。
“霍道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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