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海鲜商行的老板站在店外逗弄他养的虎皮鹦鹉,见到常客,他点头打了声招呼。
“来啦。”
“哎,蛏王新鲜吗?”
“嗯,早上刚到的。”
麦禾准备做一道蒜蓉粉丝蒸蛏王,再看看虾和鱼,这个海鲜档口是老店面了,开了快六年,开业时超级优惠的储值卡活动后来再也没有了。
店里除了卖生鲜海货,还卖海鲜熟食,不忙的时候也可以代客加工,生意蛮好的,老板常在店里,他不怎么爱说话,蛮内向的样子,不过,他有个活泼麻利的好“掌柜”,所以倒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小朋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呀?刚做出来的虾饼,酥酥脆脆,香喷喷的。”
把刘海向后梳成辫子的“掌柜”笑眯眯地逗甜歌,他打开熟食柜的门,却只舍得用牙签扎了一小坨虾球递给甜歌,甜歌把牙签捏在指尖,目光灼灼地盯着金黄色的虾饼。
麦禾在挑蛏王,她叫甜歌过来她身边,甜歌舍不得挪步,望向美食垂涎,喂好鹦鹉的老板径直走过去,取油纸一张包了两块虾饼和两块鱼饼,交到甜歌手上。
“拿着,吃吧。”
“谢谢海鱼叔叔。”
“嗯,真乖。”
麦禾目睹一切,感慨还是老板会做生意,要是老板也像掌柜一样抠抠搜搜,她八成不会成为常客。这老板不是第一次给甜歌好吃的了,而是每次见了都会给,女儿感受到偏爱,给老板起了昵称,亲昵地叫他海鱼叔叔,他很自然地接受,貌似还很喜欢,对此,麦禾的看法是女儿太可爱了,她的女儿魅力十足,人人都喜欢。
不过,这种事次数太多,麦禾也会不好意思,她凑过去,说:“称一下吧?一起称一下。”
老板不看她,只慷慨地将手一摆,转身钻进后厨。
“掌柜”说:“没事,小意思,喜欢吃的话下次多买点,多给我们宣传。”
“你们哪里还要宣传,住在这附近的还有哪个不知道你们店?”麦禾把挑选好的蛏王给“掌柜”递过去。
“88块六毛四,给88吧,”掌柜把二维码立牌推出去,笑着说,“那也得宣传,现在不是流行网红店嘛,等成了网红店,住得远的人,会开两个小时车过来。”
“那我回去发朋友圈给你们宣传。”麦禾扶住女儿,再次说,“谢谢啦。”
“不客气,慢走啊。”
“掌柜”把麦禾送到门口,看着这对母女的背影渐行渐远,也逗了逗挂在玉兰树下的鸟笼里的鹦鹉。
“宿译!”
听到店内的呼唤,扎辫子的男人快步跑回去。
“怎么了?”
宿泽从后厨走出来,边走边说:“尹老板催海胆,明天你去市场盯一下,新到的货先紧着他。”
“哦,行嘞。”
这两个人是堂兄弟,刘海长得能扎辫子的是掌柜宿译,头发短一点的是老板宿泽,宿译比宿泽小两岁,来店里的时间也晚两年,但宿译觉得自己比堂哥会做生意,或者堂哥的心思并不在做生意这件事上,反正,店里其他的店员都说,要不是有他在,海港海鲜商行早已关门大吉。
“哥,要不然咱俩分分工?你负责接货,我守店怎么样?”
“为什么?”
“你的手也太松了,哄孩子也不用给那么多,”宿译还在心疼刚刚送出去的四块油炸海鲜饼,他不满地嘟囔,说,“那女的也是,就是嘴上客气,就没见她当场买过熟货。”
“几块饼而已,别这么抠门。”
“做生意就是要精打细算,当初,我爸跟你爸要是不抠门,家里也换不上大渔船。”
宿泽听了不作声,宿译看看他,也没再继续说。
宿泽是和家里闹矛盾跑出来,在宿译看来,他是中式父子矛盾的典型案例,不被父亲认可的儿子的觉醒往往从自毁开始,一旦踏上这条错误的路,时间就是代价。宿译觉得堂哥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来的这四年常常暗暗观察堂哥,从他心不在焉的状态推测出他早就后悔把自己摔成了破罐子,如今不过是在硬撑而已。
“渔船贵吗?多少钱能买一艘渔船?”店员小侯好奇地问。
“多少钱的都有,船跟车一样,‘BMW’能上路,QQ’也能上路。”
“那你们家以前开的‘QQ’还是‘BMW’?”
“2004年,近百万的船,你说是‘QQ’还是‘BMW’”
“哇,这么有钱啊!”
店员小侯的感慨让宿译得意忘形,他睨视、哼笑,说:“那真不是吹的,在海港渔村,提起我们姓宿的,谁不说是传奇?”
“好了,别说了,很闲吗?”宿泽说,“闲的话,搞搞卫生。”
因为闲聊被安排清扫任务,小侯感觉受了“无妄之灾”,他郁闷地拿眼睛瞟宿译,宿译也没法子,看见宿泽已经拿着抹布动了起来,他只能搡搡小侯,推他去干活。
宿译觉得宿泽是恼羞成怒,家族里的同辈,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都已彻底“上岸”,有在国外留学不再回国的,也有在大型企业上班的,还有不上班在家专业玩金融的,只有他们俩还在靠“海”生存,貌似上岸了,却又没那么彻底,开店六年,仍未暴富,在大家族群里,实属“败”类。他反省自己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主动讨好宿泽,捡些他可能感兴趣的八卦讲给他听。
“哥,你上午去哪儿了?”
“随便逛逛,干什么?”
“没什么。哥,刚刚那个女人,好像准备卖房子。”
“她跟你说的?”
“没有,我看见她老公在中介问蔚蓝海岸的房子现在都什么价,好不好卖之类的。”
“哦。”
宿泽应了一句,他放下抹布,拿了烟盒和打火机,走到店外,抽出一根烟点燃。
微风将烟雾吹成薄薄的一层,他偏头,朝“蔚蓝海岸”小区的东大门看过去。
烟雾朦胧,他的眼神深邃,表情安然,似乎只是烟瘾犯了,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
听到麦禾提及去医院的事,仇然如临大敌,紧张地问她是有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你,”麦禾将仇然的反应理解为关心,心里很是感动,她移动到仇然背后,一边帮他捏肩膀放松,一边说,“你心理负担不要太重,去看看嘛,至少开点药治疗失眠吧。”
仇然扭过头,伸出一根食指先指指她,又指他自己,然后,他的嘴角牵出奇异的弧度,反问:“你怀疑我有病?”
“你别这么敏感,现在每个人的压力都很大,不止你一个人,新闻上不都说了吗?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点病,你不要这么紧张,我陪你一块去看看。”
扑哧——仇然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像是听到了十分荒唐的笑话,他眼皮一翻,叫麦禾看清楚他眼神里蕴藏的不屑,随后不耐烦地拨开麦禾的手,站起来,大声说:“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仇然……”
麦禾试着拉住仇然,她拽住了仇然的衣服,温柔撒娇,但仇然用更大的力气将她甩开。
当他们沟通时,甜歌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麦禾脸色阴沉地转过身,发现甜歌已经没再看电视了,她含着手指头正在看她。
麦禾紧急改变表情,面孔因此狠狠扭曲了一下,切换上假笑后,她坐上沙发,屁股还未坐实,女儿就钻到她怀里。
孩子怕了。
麦禾紧紧抱着女儿,目光发直。
怎么回事?生活真的正在逐步脱离她的控制,她惯用的伎俩对仇然失灵了,她有点接受不了现实,抱着女儿时心不在焉,等到她放开手,看到胸口被女儿哭得潮成一片,才唬了一跳,一把又将女儿抱进怀里,心疼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甜歌不怕,不怕啊。”
夜里,为了安抚女儿入眠,麦禾不厌其烦地把收纳在透明塑料桶里的毛绒玩偶拿了出来,围着女儿的小床排了一整圈,女儿平时最喜欢这么做,没想到,今夜,看到这些玩偶们,甜歌却吧嗒吧嗒掉起眼泪。
“这些玩偶都是爸爸帮我抓的……”
麦禾扭头看向房门外,仇然没过来,他又不是聋子,明明就听得见,却对女儿的悲伤置若罔闻,她感到愤怒,同时也惶恐。
她是个心底有秘密的女人,她的秘密是个标准答案,能回答令她感到无解的每个问题。
没品的司机过水坑不减速,街上那么多人,唯独她被浇成落汤鸡——都是因为她做了那样的事情;
买网红食品时,明明算好了肯定能轮得到自己,偏偏店员手抖打翻了盘子,两个小时的队伍白排——都是因为她做了那样的事情;
洗完床单就下雨、赶时间时遇到电梯故障、甚至是煮好的鸡蛋却粘壳,被迫剥得坑坑洼洼……
都是因为她做了那样的事情,被老天爷盖上了坏人的标签,就要走霉运,她在重病亟需被人照顾时,母亲都远远避开她,何况是丈夫呢?
麦禾拿纸巾给女儿擦泪,被情绪左右的她脸色很难看,甜歌已经是个会看人脸色的小孩了,她咬住嘴唇,紧闭双目,忍着难过,忍着忍着,睡着了。
突兀降临的冷暴力像冰雹一样将麦禾打懵了,她找不到理由去解释丈夫的行为,除了她的秘密。
可是,仇然怎么可能知道她的秘密呢?要是连他都知道她的秘密,她就真的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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