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把女儿送去幼儿园后,麦禾片刻没耽误,赶回家准备和仇然面对面,仇然也没有耽误时间,两人几乎是前后脚进了家门。
麦禾抱着胳膊打量仇然,心里恨他过分积极,她的目光锋锐,盯得仇然心里发毛,哆嗦地说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为什么,”麦禾问,“是谁?Fiona?”
“没有!”仇然竖起三根指头,说,“我可以跟你发誓,绝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精神出轨不算出轨?”
“我不是那种人!”
“你今天不给我一个理由,就别想离婚。”
仇然咬着嘴唇,双手紧握,他躲藏视线,喃喃地说:“你别逼我,麦禾,我不想伤害你……”
“你不就是在伤害我吗?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
“我们不能好聚好散?现在离婚还是大事吗?不合就分开,比在一起硬撑好啊。”
“结婚离婚都不是大事了?那我怎么跟我妈说?你怎么跟你爸妈说?”
“别!先别跟他们说,好不好?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房子怎么办?”
“房子……”仇然咬紧牙关思索,半晌抬起头说,“房子给你,房贷的话,可以申请提前还款,我去想办法。车子归我,反正你也不会开。”
“女儿呢?”
“女儿归你,你放心,我不要……”
麦禾怕自己没听清,打断他,确认一遍,说:“你说什么?”
仇然愣了一下,说:“你不想要女儿?我以为你想要的,你要是不想要,给我也行的。”
仇然的话让麦禾感觉到了真切的愤怒与荒谬,她把什么都忘了,腾地站起来,指着仇然,咬牙切齿地说:“你真不是人!离!明天就离!仇然,你给我听好,是我要跟你离婚!”
是冲动了。
一时之怒而已。
做完离婚登记之后,麦禾很后悔,站在民政局门口,有一瞬间,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为何而来。
“我先走了,等时间到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仇然就这样走了,望着他缩成一团小跑的背影,麦禾才恍惚记起这只是一出戏,是胡娇给她出的“缓兵之计”,她没有离婚,还没有,有了政策的保护,这婚离不了。
想到这里,麦禾才渐渐找回心神。
仇然的行李早趁她工作时就搬完了,少了他的衣服、鞋和部分电子用品,柜子空了一大块,除了主卧的衣帽间,家里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麦禾就是觉得整个家都空了。
为了不让假离婚事件刺激女儿,麦禾只对甜歌说爸爸又被调走了,和去年一样,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胡娇说让麦禾不要着急行动,缓几天,然后请几天假,什么都不干,就去仇然公司楼下盯梢,她说到时候她陪麦禾一起,看看仇然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连日的煎熬让麦禾病了,辗转难眠一整夜后,她觉得脑袋昏沉,鼻子还有点塞住,好像是要发烧了。
一个人带孩子,最怕生病,她打开药箱,中成药、西药、冲剂、片剂,乱七八糟吃了一堆。
有多功能早餐机协助,早饭做起来还算简单,把餐食端上桌,麦禾去叫女儿起床,她给女儿穿衣服、刷牙、洗脸,叮嘱女儿去吃早饭后,她钻进卫生间收拾自己。
麦禾化好妆出来,女儿却不在餐桌边,她扫了一眼桌面,甜歌餐盘里的荷包蛋只吃了一半,香橙和三明治碰都没碰。
看到甜歌趴在地上,麦禾走过去把女儿拉起来,说:“怎么不吃饭?干什么呢?”
“妈妈,我找那张卡片。”
“什么卡片?”
“彩色的,很漂亮的卡片。”
“那个啊,找不到算了,妈妈做着玩的,快来吃饭,要迟到了。”
“妈妈,我喜欢那个卡片。”
“好,妈妈回头给你做,做很多张,好不好?”
“嗯!我要拿去送给美宝和大头,他们也一定会喜欢。”
“好,妈妈做很多很多张,让宝宝分享给喜欢的小朋友,好吧?”
下班后,麦禾去到文具店,因为愧疚和心疼,她买了许多从前舍不得买的东西补偿女儿,比如,迪士尼公主闪卡,一盒十张,二十元起,镭射款的要五十块一盒,她每样都选了一盒,结账时发现手账区还在促销,想起给女儿的承诺,她又补了一塑料袋的货。
海港海鲜商行门口,掌柜在看老板逗鹦鹉,见到她,他们一个钻回店里,另一个热情地与她打招呼。
“下班啦?大虎虾早上到的,特别好,没剩多少了,今天还要吗?要的话就优惠给你好了。”
麦禾本没有买虾的计划,听到优惠,她的脚步迟滞了两秒,还是跟着掌柜走进店内。
掌柜把剩下的虾一起兜了,过磅称重,说:“135,给120吧,行吗?”
优惠力度差强人意,麦禾有种上当的感觉。
“你是不舒服吗?”掌柜打量麦禾,关心地问,“看你脸色不太好啊。”
麦禾不愿将生活的不如意视于外人,她扬起手里的塑料袋,说:“操心呐,每天晚上给孩子做手账。”
“哦!就是把各种东西贴在一起,纸上抄点诗、歌词,对吧?你有这个爱好?”
“啊?你懂?”麦禾有点诧异,她只是随口一扯,没想到成天在店里跟鱼虾蛤蟹打交道的大男人竟然还了解这么细腻文艺的玩乐。
“不懂不懂,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别人越谦虚,麦禾就越心虚,她说:“我才是真不懂,是之前去逛博物院,听几个小女孩说了一嘴。”
“手账这么高级?在博物馆展览?”
“不是手账,是八破画,又叫锦灰堆,”麦禾扫码付完钱,说,“谢谢啦,我走了,孩子还在托班里等我。”
“好嘞,再来啊。”
宿译送麦禾到门口,看着她提高步频朝蔚蓝海岸二期入口走去。
他和宿泽长得不像,准确地说是差异很大。宿泽长相秀气,显小,宿译长得则有点着急,遗传得来的抬头纹让他看起来反倒比宿泽还大上好几岁,宿译在意被别人说面相老,不如哥哥,于是他格外爱捯饬,把自己收拾得像个没长大的男孩。但是,在血缘和四年朝夕相处的共同作用下,这对堂兄弟虽不形似,却颇为神似,尤其是琢磨心事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好一会,宿译走回店里,来到后厨,跟拆洗厨师机的宿泽说:“虾卖完了。”
宿泽抬起头,机敏地看着他。宿译揉揉鼻子,为多此一举而心虚,店里什么卖完了,什么没卖完,他最多抱怨几句,从来没有专门跟谁汇报过。
“怎么了?”宿泽问。
宿译看看门外,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认识那女的?”
“干什么?”
“你不是有一箱子宝贝吗?”宿译伸手比划了长方形,说,“她也玩那个,就是乱七八糟贴一块的那玩意。”
担心对话被别人听到,惹出闲言碎语,两人站得很近,宿译一说完就看到宿泽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堂哥那一箱宝贝是宿译怎么打探也问不出来的秘密,四年了,他实在好奇得很,不过,宿泽表里不一,看起来好说话,其实上却硬得很。宿译不敢太越界,扛不住宿泽的眼神,他借口隔壁小毛找了他半天,估计有正经事,一溜烟跑了。
隔壁福彩店铺的小毛和宿译很有共同语言,两人闲下来总在一处吹牛,从国家大事聊到社区经济,最后都要感慨时下生意难做,一般都是这套流程。
宿泽从不参与这种聊天,但这回却主动寻过来,宿译看着堂哥给小毛打了根烟,融入他们中间,他呆住了。
小毛看出他们俩有话说,叼着烟走去公共厕所。
“你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看她拎了一兜子文具,问她买的什么,她说买的手账工具。”
“手账?什么是手账?”
宿译眯起眼睛,稍稍撤后了一步,打量堂哥是不是在装蒜,他之所以会在刷网络短视频时留意到拼贴手账,就是因为堂哥藏了一箱子很类似的东西,可堂哥的表情又不像是在撒谎。
宿译想到女顾客说起过另一个词,那个词他听不懂,或许堂哥能懂。
“锦灰堆?”
宿译不确定是不是这三个字,反正发音是对的,但是宿泽的表情却看起来更迷惑了。
宿译性子急,脱口就说:“你装的吧?”
“还说什么了?”
“还说了个八……什么八婆”宿译说不明白了,于是给堂哥指了一条路,说,“博物院有展出,你要不去看看?”
“哦,博物馆。”宿泽若有所思地跟了一句,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拔腿就走。
宿译连忙叫住他,说:“你当博物院是夜市呢?现在过去肯定关门了。”
“回家,”宿泽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明天的活你重新安排一下,我不过来了。”
宿译目送宿泽走远,心里的困惑越来越重,他早就觉得堂哥有问题,考公上岸突然下海,跑来完全陌生的城市卖海货。曾经,他也和家族里其他人一样鄙视宿泽的无能,后来,他受了宿泽的恩惠,看法随之改变,他尝试理解堂哥的选择,大约是追求自在吧,可是,相处时间久了,他又明显感觉到宿泽活得并不自在,他好像总是心事重重。
社区商业街的门店大都在晚上九点半到十点之间关门,宿译特意提前了大半个小时关张洒扫,他们就住在蔚蓝海岸二期,走走跑跑,到家一看时间还不到晚上九点。
宿泽在书房里,房间没开灯,电脑屏幕的蓝光照得他的脸波光粼粼、闪闪发亮。
吧嗒一下,宿译按下墙上的开关,暖白光洒下来的瞬间,宿泽立刻背过身去,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在这个家住了有四年整,宿译觉得宿泽这种行为是没把他当自己人,他有点生气,明明知道不应该,但耐不住情绪上头,他固执地往前冲,甚至掰过宿泽的肩膀,非要看清楚他在掩藏什么。
还是那只带四位密码锁的收纳箱,不新鲜了,宿译有点失望,一偏头,他又看到明亮的电脑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那是一幅省博宣传海报,海报上写着:“抱残守缺——中国八破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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