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打翻日子12

  “仇然为什么没来?你们没事吧?”麦言秋问。

  “我爸爸工作很忙,走不开。”甜歌及时插话,说完了,她还仰起脑袋,讨好地瞄了妈妈一眼,像极了等待被奖赏小鱼饼干的布偶猫。

  麦禾抱着女儿,心里软软的,她随口一句交代,女儿记得这么牢,不是每个母亲都有运气碰到这么乖巧的小孩,她温柔地抚摸女儿的发顶,感谢她把自己放在心尖上,看到母亲紧盯着她们,眼神难掩羡慕,她忸怩低头,慌了一秒。

  麦言秋说:“你不要瞒着我,男人什么样,我是清楚的。你看男人的眼光……也不是你的问题,男人都一个样,没好的。”

  至亲离世,亲人奔丧,是天伦人道,仇然不来,麦禾的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但她有自己的主意,不想给母亲添堵,她说:“仇然的项目组要解散,忙着找部门接收,他管好他自己,能再管管女儿就行,我的事不指望他操心。”

  “不提他了,你工作怎么样?”

  “我挺好的。”

  “你之前不是说想修个什么在职研究生学历吗?后来念了吗?”

  “没有去。”

  “为什么不去?贵?”

  “没什么用,现在都在卷第一学历,而且,我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

  “别在意,反正都是打工的,没什么区别。”

  “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走?”

  “我还没买机票,妈妈是有什么安排吗?”

  “哦,我是想,我们能不能在一起多待几天。”

  母亲难得对她提出请求,想要共处,麦禾感到别扭并且为难,她的年假早就用完了,又补了三天事假,如果明天还不能赶回去上班,就又得提流程申请续假,她觉得领导的耐性已经快被她耗光了。

  麦言秋看出她的纠结,说:“你不是说头疼吗?我听了不放心,想陪你去医院看看,怕别是旧症有变化。”

  “就那一次,应该没事。”

  “那一次是怎么回事?你细说说。”

  麦禾想了想,既然外公不是画八破画的,那大概是她在胡思乱想了。

  “真的不用担心,那天去博物馆吃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估计是吃的不干净吧,跟展览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想多了。”

  “还是要去医院看看。”

  “嗯。好。”

  “我呀,”麦言秋凝视远方,轻声叹息,说,“我还当你突然开窍,对画画感兴趣了呢。”

  “不行呀,说出来妈妈恐怕都不会相信,我给甜歌做树叶画,都是买的半成品。”

  “那真的是‘有辱门楣’。”

  “是啊,小时候被外公骂惨了。”

  “你记得?”

  “隐隐约约的。”

  “恨吧?”

  反应过来母亲问的是她恨不恨外公,麦禾惊得一哆嗦,连忙争辩说:“怎么会?!没有,没有,我没有,我怎么敢啊!”

  麦言秋见麦禾吓成那样,很是后悔,她想安慰又怕牵扯更多不安,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还想着,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倒是可以好好学学玉雕,现在就缺好的玉雕师,很多师傅都是手上功夫好,但审美不行,我已经老了,有时候真的弄不动了。”

  “我真的不行。”

  “没事,没关系,我就是这么一说。”

  蓝色的海浪粼粼闪光,她们不再说话。

  麦禾把女儿揽在身前,时不时看向她们一家人斜在船舷上的影子,她和甜歌融为一体,越发显得母亲很孤单,外公死了,外婆死了,这个漂泊无根的女人没有父母了,想到这里,麦禾轻轻移动脚步,朝母亲靠近了一步,不久后,麦言秋也朝麦禾走了一步,她们的影子终于连在了一起。

  船快靠岸时,麦言秋说:“既然你没事,那我一会回酒店拿了行李就走了。”

  没想到母亲走得那么急,麦禾说:“要不明天走吧?夜里开车,会不会不安全?”

  “我去龙胜看鸡血玉,天不黑透,应该就能到了。”

  回到酒店,麦禾帮麦言秋收拾行李,麦言秋消失了一会,再回来时,她手里捧了个鞋盒。

  “一直放在车子里,差点忘了拿上来,”麦言秋轻扯鞋盒上束起来的红色蝴蝶结,揭开盖子里面是一双崭新的黑色小牛皮切尔西短靴,她把鞋盒端到麦禾眼前,说:“给你的,试试看。”

  麦禾坐下换鞋,她脱鞋时食指会习惯性伸进脚后跟处按住鞋底,因为左脚那只鞋里垫了个将近四公分的增高鞋垫,她压住它,以免鞋垫掉出来出丑,换上新鞋后,她站起来走了两步。

  “挺好的,很舒服,谢谢妈妈。”

  “要穿啊,这种定制的穿起来会比较舒服。”

  麦禾一口应下,不过,送走母亲之后,她立刻把鞋子换了回来。

  鞋子自然是定制的舒服,但定制的鞋子,左脚的鞋跟明显高过右脚的鞋跟,是肉眼可见的不和谐,所以,麦禾宁愿穿不舒服的内增高鞋垫,那样的话,她不会在人群中成为异类。

  从舒适过渡到不舒适,前几分钟,别扭感最强,麦禾缓缓踱步适应,她突然联想到她的婚姻。

  老话说,婚姻就像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清楚。

  她觉得自己好像早就忘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舒适,难道,一直以来,她都在把别扭当舒适吗?

  当天晚上,麦禾给仇然发去消息,告诉他,外婆去世了。她等到睡着,也没等到仇然的回复,直到第二天中午登机,准备关机时,她才接到了仇然的电话。

  仇然解释说,他才刚刚看到信息,询问她具体情况,麦禾说要起飞了,不能接电话。

  “你等一下!等一下……”仇然的声音断了几秒,随后,他说,“我们见一面吧,你们几点能到家?”

  “六点左右吧。”

  “好,我再找你。”

  什么意思?麦禾越来越猜不透仇然,结婚六年,她好像越来越不认识他了。

  仇然本是一缸浅水,什么时候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潭?难道他是被她同化了?夫妻之间会变得越来越像,这也是很常见的事。

  她想象他会有什么心病,但想不出来,想到最后,麦禾就确定了一点,不能稀里糊涂地离婚,他不能把无尽的煎熬留给她一个人。

  飞机降落机场是下午四点五十分,她上了出租车就给仇然发消息,到蔚蓝海岸时,正值晚饭时间,麦禾没心思做饭,她牵着女儿往社区商业街深处走,常去的披萨店倒还干净,她打算跟女儿在那里享用晚餐,等吃完饭,仇然差不多就该到了。

  送客出门的宿译正巧看到麦禾在商业街口下车,他站在门口逗鹦鹉,等她走过来,特意跟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去哪儿潇洒了?”宿译乐呵呵地问。

  “出门了一趟。”

  麦禾并没有回应具体,但她看起来很礼貌,脸上挂着微笑,只是,她没防备女儿多嘴,只听甜歌插话说:

  “叔叔,叔叔,我外婆去世了,我妈妈可伤心了呢。”

  麦禾的表情比宿译更尴尬,她说:“这孩子,这嘴,什么都往外吐。”

  “节哀啊。”

  “唉,我们去吃饭了。”

  原来她们是去奔丧了,宿译目送两人离开,一转身,又看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路口下了车,那人穿过马路,越走越近,宿译认出他是带孩子的女人的丈夫,下意识背转身,遮遮掩掩地挠瘙痒的左脸颊。

  这一秒鬼祟的感觉,让宿译怀疑自己确实想多了,他觉得宿泽好得不真实,神神鬼鬼不像个人,他非得在宿泽身上找到瑕疵才能舒坦,但这样的事未免太龌龊,飞溅上身的泥点太大,就太戏剧,也会不真实。

  可是,他又并非是无端臆测,一切都迹可循。

  宿译早就注意到了,堂哥经常会在女人下班的时间点在玉兰树下喂鹦鹉,他似乎是特意等待着她,可是当这个女人进店买东西,堂哥不仅不接待,反而还会躲避,他要么躲进后厨有的没的找事做,要么就固执地站在门外逗弄早就已经不耐逗的鹦鹉。

  就是这样!堂哥总在回避于大庭广众之下和女人过多接触,哪怕是再正常不过的店主与客人的交流,都极少会有,他们之间的交集只是见面点个头,打声招呼。

  可是,堂哥对女人的孩子却又过分慷慨,店里带孩子来逛的顾客多了,从没见过宿泽对别人的孩子也像对女人的孩子一样,把熟食当薄荷糖送。

  堂哥的热诚带给宿译的感觉就是四字成语——爱屋及乌。

  宿译倚在门口,越想越觉得奇怪,到底因为什么堂哥要如此关注她,又不能正大光明地表现出来呢?

  他想得直摇头,却还不肯放过。好奇心驱使他查找顾客信息簿,他查到了,女人登记的名字叫:【麦子】。

  麦子……苗苗……麦……苗……

  宿译越咀嚼这两个名字越觉得有猫腻,苗苗、麦子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呢“麦子”是网名“苗苗”是昵称可是,宿泽否认了,他说她不是苗苗。

  宿译又将女人订货时用的手机号输入搜索引擎,找到女人的社交平台。

  社交平台上,女人的名字也叫【麦子】,她用女儿的照片做头像,看起来,这个人不热爱自我暴露,主页上不见任何观点表达和生活分享,她只是转发做菜、育儿类的大V文章而已,宿译翻了一会,觉得无聊透了,他点了右上角的“×”,将网页关闭时也将浏览记录一并清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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