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种经略相公府,大堂中。
密密压压或站或立着数十人。
气氛凝重,针落可闻,屋外吹进的微风都晦涩无比,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鲁达壮硕的身躯,独立于中央,昂首挺拔,直视着满堂或冰冷、或恶意、或担忧、或迟疑的目光。
“大胆鲁达,你可知罪!”
堂上首位,种师中宛若一头被激怒的狮子,面红耳赤,双目喷火的盯着鲁达。
他猛地拍案而起,大声咆哮,
“你这泼才,我赐予你调令、官印,是让你好声好气请两位仙家暂留城中的,怎么失手不慎打杀两人?”
“来人呐!把他拖下去杖罚五十,免了三年俸禄,以儆效尤!”
两名侍卫持刀而来。
“等等!!”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却见在种师中左手边,坐着一位发髻高挽,面容冰冷的老者。
身着精致官袍,云龙为底,金线勾勒,看规格,至少是正七品的官员。
马陆,渭洲通判,别称监州,职掌兵民、钱谷、狱讼审理等事务。
虽然官职不算太大,但却跟知州同领州事,权势极大。
所以此刻哪怕在种将军面前,也保留几分威严,甚至敢出口质疑!
“种将军,此獠心狠手辣,擒拿兕仙子、清凉尊者两人在先,此乃寻衅滋事欺上瞒下!
之后更是屈打成招,逼迫两人写在罪状,此乃捏造事实,伪作供状!
最后又自作聪明,将供状抄录多份,送至经略府、理刑厅、知府,此乃僭越职能,恶意上诉!”
马陆端坐于案几之后,面容冷峻,眼神锐利。
鲁达的所作所为到他口中,便成了十恶不赦之事。
马陆语气幽幽的说道,
“至于清凉尊者掳掠幼童之事,你怎知罪人不是另有其人?乃清凉尊者出手,救下这些幼童,还来不及归返,便被你追上了?!”
“对啊对啊!证据并不完整,怎么能轻易断言?”
“没错!我等事后去欢喜庙、广潭山搜查,并非发现任何赃物证据,我认为此乃无稽之谈!”
堂下,十多位官员纷纷开口应和。
种师中见状,脑瓜子嗡嗡的,十分头疼。
鲁达这厮,我让你对两位仙家好生相劝,留在渭洲即可,你怎么就抓进监牢了?
抓进监牢就罢了,怎么还都弄死了?!
别人逃跑嘛,你就要杀人,什么毒士杀人狂啊!
要抓人,要杀人,哪是这么干的!
死了两个兕仙子、清凉尊者,还有千千万万的什么仙子什么尊者的。
杀不干净的!!
常文忠、靳火几人,只能远远的站在人群最末,此刻虽然想反驳,却压根插不了嘴,只能满脸焦急的朝鲁达打着脸色。
“那敢问王通判。”
突然,一道清浅声音,从大堂一侧传来。
便见单晓叶身姿挺拔,宛如青松傲立,站在柱子旁边。
“那独角兕和清凉老人一个是妖,一个乃妖人!那为何跟官府,跟你们走动颇为亲近?太祖即位时,推崇儒道,立下‘敬鬼神而远之’的铁律。”
单晓叶目光如电:“通判此举,莫非是忤逆太祖之令!”
“血口喷人!!”
马陆哪里敢承认,甚至连否认都不敢慢上丝毫。
他也没想到,这单晓叶居然如此急智,抓住了重点。
马陆解释道,
“无论是我,还是庄会长、柳湖山长等人,事先都不知道那两人的真实身份,也是被他们蒙蔽了……”
大堂中。
唇枪舌战,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而最为关键的当事人,鲁达看着这幕,毫无惧色。
甚至觉得有些……
可笑?
已经入道的他,能清晰看到堂下众人身上的文气、才气、官气。
他抬头,便见这小种经略相公府的上空,有无尽金戈铁煞之气奔涌嘶吼,浩浩荡荡填满了眼前的天地,至刚至烈,宁折不弯。
任何妖邪,都不敢靠近此地。
种师中老将军身上,有与之类似的铁煞之气,可又混杂着浓浓的不详乌气,此乃天意将至的死意。
种师中戍守边疆多年,数次死里逃生,哪怕有人间绝顶的武道实力,也难以压制伤势了。
在场其余官员,大多数元神藏匿,识神猖狂,白色的文气散发着腐朽之意,摇摇欲坠。
其中以马陆最胜!
而那单晓叶,眉眼之中,有一股桀骜的青绿之气逸散而出,混杂了铁煞和侠气,宛若凌厉的剑光,能斩断世间一切不平之事。
此刻,众人每一个思绪的改变,念头的碰撞。
都会让自己的‘气’有所改变。
鲁达甚至能根据‘气’的改变强烈,颜色变幻,捕捉到对方的恶意善意、秉性本心。
鲁达超然的看着这幕,心底生出一种格格不入之感。
“这件官身,真是越穿越不爽快了。”
“那牛妖的肉着实香甜,直吃得洒家口滑……炼气小妖尚且如此,那实力更高的呢?吃酒吃肉又修仙,喝的是神仙酿,吃的是麒麟肉,修自在逍遥,这不比当官舒服?”
鲁达心底没由来的冒出这个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
唇枪舌战终于停止。
种师中毕竟乃北宋名将,手掌大权,马陆等人虽然恨不得把鲁达千刀万剐,但也不得不妥协,不敢真的得罪。
而种师中平日里也需要渭州的粮草供应,输送马匹物资,养活这浩浩荡荡的军营。
所以也只能妥协。
众人达成了共识,种师中无奈的宣布对鲁达的处置。
“鲁达,撤免你提辖之位。由于不日便会剿灭岷山响马,便让你在随军转运使手下当个力夫侍卫,押送粮草去岷山。
军需转运,刻不容缓,若有怠慢,立斩无赦……其余的,事后再说!!”
众人作猢狲散。
马陆离开经略相公府,坐上高大辇车,经过几条正街,过了一个长亭,已经彻底看不到相公府了。
“马大人,真就暂时放过那鲁达了?”
马车中,一个下官小心开口道。
马陆瞥了他一眼,
“种将军发话了,还能怎地?今晚就派刺客取了他的项上头颅,然后种将军发怒,调动人马,平了知府?”
“呵呵,哪里哪里,通判言重了。”
这下官擦了擦额边冷汗。
“不过……鲁达可有家室,膝下……可有软肋?”
马陆转而问道。
下官立刻回道:“鲁达双亲已亡,也非渭州本地人,但听说好像有个未过门的娘子,但住在内城洒金桥,距离相公府不算太远,也极少外出……”
马陆闻言,有些遗憾。
内城如今戒备森严,可不好动手啊。
“但是……”
下官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鲁达的户籍有所变动,有个远方表亲,唤作王世成,过继到名下成了他的子嗣。”
“哦?”马陆眼前一亮,哈哈大笑起来,
“我还真以为这厮油盐不进呢,原来也害怕绝户,断了香火子嗣啊!”
“那就,先从他开刀吧!先断王世成一臂,以儆效尤,鲁达不是喜欢搜集罪状报官吗?”
“查查王世成的底子,子不教父之过,我要让鲁达,身败名裂!”
……
夜色凄迷,经略相公府的书房中。
青花瓷灯火舌摇曳不稳,种师中默默在案前抄经。
管家傅彤贴心取来剪子,快速剪去灯芯上多余部分。
本摇曳黯淡的火苗瞬间变大。
种师中看了眼傅彤,忽然轻声开口道,
“小傅啊,你也跟了我三十多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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