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搪瓷和海灯

  趸船外,一艘帆船正往港口这边驶来,居然也是三桅的大牙舰。

  “这边,这边!今天停这边捏!”

  在小姐姐们叽叽喳喳的招呼下,那船停在趸船边,撞得浮舱都是一阵摇晃。

  小姐姐们七手八脚,见船上的人抛出一条条胳膊粗的缆绳,几个人便将它绕在了木屯子上。

  搭上板,女孩子们一窝蜂挤过帆船上打饭!李恩真怕她们从搭板上掉下去。

  为了避免挨饿,他也跟着一起跑了过去。学着大家的样子先拿了个大碗,然后排队。

  不大的甲板上,顿时站得满当当的。

  “搪瓷碗?”

  看了眼手上比脑袋还大,镀了瓷的铁碗,李恩不觉有些亲切。

  搪瓷是从西域传入中原的,宫里叫珐琅,主要用来制作工艺品,实用价值并不大。

  直到旧港整合成洋务衙门,太子就命工匠烧制便宜实用的珐琅,方便使用。

  事实证明,搪瓷结实耐用,很受海员欢迎。跟着大家一同排队打饭,李恩心里也颇为欣慰。

  随着队伍慢慢移动,饭香也越来越浓。

  抬头一看,只见舱门口横了张桌子,前面有两口大缸,一个缸里是饭,一个缸里是菜。

  桌子上站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大伯。

  大伯一手提一只大笊篱,来一个人就往他碗里㧟。一勺饭,一勺菜,动作又快又准。

  “下一过?好!……下一过?号!……”

  “唉哟……”

  李恩拿着碗,被大伯的两勺干货堆满,大姆指给烫得不轻。惹得大伯都笑了起来。

  “妹子,新来的吧?”

  “呃,是啊。”

  李恩连忙吮了吮自己的姆指,觉得很尴尬。

  “以后就习惯了!”

  大伯倒不觉得自己动作大了,继续重复:“下一过?好!……下一过?号!……”

  等李恩他们开吃后,旁边舱里的男人们这才跑了出来。

  因为送饭的船被喊在了女舱,所以他们只能下船跑上女舱,再穿过甲板来打饭。

  这让前来打饭的大叔一脸不爽:“范师傅,今天怎么停这儿了?”

  大伯不觉得自己错了:“吃饭就是军令,谁先喊就停谁那儿,少耽误事!……下一过?号!……”

  只是,先打到饭的小姐姐们同样一脸不爽。

  “哎呀,今天的肉菜怎么又是萝卜烧腊肉啊?”

  “难吃死了!……”

  刚打到饭的小哥哥们,便忍不住嘲这边笑了出来:“先生说了,远航吃不上蔬果,人会病死的!萝卜腊肉存得久,要吃习惯!”

  “让你多嘴,谁真要去跑海了?”

  小姐姐也喊了一声,在船舱里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见李恩挺认真的啃萝卜烧腊肉,她不由得问道:“小银,你出师后想干什么?”

  李恩倒没多想:“航海啊?”

  “不是吧?”

  小姐姐们一阵无语。

  她们来洋务衙门,无非是想谋个出身。以后在海关,船厂当差,没人真打算远航。

  李恩吞下饭,依然笑道:“我一直就想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

  “好,有志气!”

  对于李恩有这样的志向,小姐姐倒也支持。

  一顿饭吃下来,李恩和她们也熟识起来。领头的小姐姐姓宁,她的伯父正是泯南巡抚宁卫。

  宁卫原是当今皇上在潜邸时的仆人。皇上登基后他一路发迹,如今已成了封疆大吏。

  当然,这样的出身也为清流士大夫们看不起。小姐姐听说周近是乡试举人,很是羡慕。

  “小银你就好了,家里是举业出身!不像我,说起来是巡府家的小姐,其实背地里都笑话我。”

  李恩笑道:“小宁姐姐不要在意那些闲话!我们办我们的海务,他们做他们的文章,谁也不碍着谁。”

  “哼,也是!”

  秋后的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刚吃完饭,天就暗得几乎找不着道。出了舱门,李恩暗暗运足目力,生怕从搭板上掉下去。

  不过,一道亮光却晃进了他的视野。

  “嗯,这是什么?”

  下意识的用手遮了一下眼睛,李恩看见船头竟挂起了几盏闪亮的琉璃灯!

  这种灯,他当真没见过,比家里用的油灯要亮上好多倍!照得搭板和扶手无比清晰。

  “没见过吧?这是海灯!”

  小宁姐姐笑道:“走,咱们回寝室。”

  一行穿过搭板,回到趸船上。不多时,小姐姐们也在船舱里挂上了几盏同样明亮的琉璃灯。

  李恩感觉很新奇,走到旁边仔细的看。

  这种灯做工相当精美:灯罩应该是玻璃,烧得很薄,因此透光性很强,也不怕风吹;底座是棉质灯芯,但火苗并不在灯芯上燃烧,而是悬浮于灯芯之上。

  “这是什么油,难道是酒?”

  挥发引燃,李恩只见过烈酒这样烧过。但这样点灯未免太浪费了,简直是在烧粮米。

  小宁姐姐笑道:“这是岩油,我们气魂宗的杰作!”

  “岩油,气魂宗?”

  李恩心中一动。岩油这种东西并不稀奇,早在几千年前的战国就有人用了。

  不过气魂宗,却是太子监国时招揽的江湖门派。

  气魂宗是个很穷的门派,石头里都要挤出油来。所以炼岩油也算门派的招牌生意。

  “小宁姐姐也是气魂宗的人吗?你们门派……是不是有一种叫玄冥功的道术?”

  “嗯,你居然知道这个?”

  小宁有些意外,“我的确是气魂宗的人,但玄冥功只有门主才能修炼呢。”

  听到这个消息,李恩的心跳更快了起来:“那……敢问你们门主多大年纪,是男是女?”

  小宁笑道:“门主当然是男的了!他姓郎,如今有四十多岁了吧,在洋务衙门当幕僚呢。”

  “不是吧?”

  李恩一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问了一句:“小宁姐姐听说过一个叫百灵的人吗?”

  “百灵?”

  小宁歪着脑袋,翻了翻眼睛,“挺好听的名字,不过没听说过。怎么,你要找人?”

  李恩喘了口气,说道:“就是打听一下。这是我非常重要的一个人,我一直在找她。”

  说着,又望了一眼这盏明亮的灯。

  小宁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凑进了问道:“怎么,你的心上人啊?”

  李恩脸上微微一红,不过也没有否认。

  这让小宁很是意外:“呃,人小鬼大!”

  晚上,女孩们都钻进各自的被子里。有的谈话,有的看书,气氛倒挺融洽。

  李恩也学着她们的样子,把一盏灯拉到自己的床头。明亮的灯,让人看起书来很是惬意。

  还没上课,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翻开课本了。洋务知识更新很快,李恩迫不及待的想学到新的东西。

  直到舱外传来熄灭令,女孩们才相继把灯灭了。

  “小银,不是用吹的!像这样拧下面的钮扣……对,这就灭下来了。”

  明亮的海灯慢慢变暗,然后归于黑暗。李恩也把书放回桌上,缩回了被子里。

  第一天来学堂,他似乎还没有习惯。

  晚上,江面的浮舱随着水浪轻轻起伏。睡在吊床上的感觉,就好像摇篮一样。

  “百灵,她或许不是气魂宗的……那她到底是谁,会在哪里呢?难道真在海外?”

  李恩闭上眼睛,回味着百灵教给自己的胎息安魂法,心绪在思慕中也逐渐安定。

  不多时,他的神魂就被黑暗笼罩,困意袭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

  当当当……

  天刚朦朦亮,号钟就被敲响。

  小姐姐们一个个醒了过来。哪怕还打着呵欠,但手上没停,穿衣穿鞋。

  李恩自然不敢怠慢,麻利的开始起床。

  换好衣裤,罩上号褂。脚底蹬上一对小号的油靴,脑袋戴上了一顶柳条编的圆帽。

  “吃饭了捏!……”

  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依然还是抢饭吃。

  吃完饭,就是一天的课程开始。作为三期的学生,李恩集合的地点在泯江岸边的一片滩涂。

  在入学考核后,学生都已按成绩分配。

  文试优秀的,朝文职培养;武试优秀的,则往武将培养。文武皆优的,就是传承航海大业的苗子。

  这样的苗子不多。连同刚刚入学的李恩一起,也就一百多个而已。

  让李恩意外的是,小宁姐姐居然也在这里。

  小姐姐同样意外:“你刚来,就进三期了呀?还说你家没有背景?”

  李恩连忙笑了笑:“我真是自己考进来的……”

  “切。”

  “你们,不要讲话!”

  这时,负责训练他们的考官已经怒喝了起来。

  太阳已经升起来。

  只是在深秋时节,日头并不温暖。只有冰凉的江风吹得众人的裤管啪啪作响。

  学员站得很整齐,从高到矮井然有序。

  站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昨天拜访李恩,并带他一路来到洋务学堂的宁远。

  不过,那个和颜悦色的年轻人,今天却显得无比严厉!一双眼睛刺得人不敢直视。

  列队完毕,见宁远依旧冷着脸,说道:“每天训练前,我都要重复一句:我们即不是文臣,也不是武将,我们不搞那些文死谏,武死战的勾当。”

  “我们是开拓者!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切为了开拓,开拓才有未来,开拓能救国!”

  “听懂了吗?”

  “听懂了!”

  在场百余名学生,齐齐的回答了一声。

  “声音太小了!”

  宁远眉头一皱,显然对这些人的士气很不满意,提高声音就吼了出来!

  “声音这么小,还想开军舰?”

  李恩他们也提起嗓门,跟着一起喊了出来:“听——!懂——!了——!”

  “开拓!”

  “开拓!”

  “咳咳咳……”

  “先做热身,然后准备操练!”

  很快,宁远带着学生们开始做着热身操演。

  跟着大家一起学,李恩很快就察觉到了这套操演不同寻常:它的动作不以实战为主,却能锻炼人的筋肉骨膜,吐呐脏腑,达到强身健体的功效。

  “了不起,这是哪位大能传到学堂里的?”

  他以前倒听说过:千年的世家门阀,才传承有这样的健身操演。

  但世家秘典从不外传,连大肃皇室都没有。

  因此在场的学生,大多体格健壮。哪怕是外表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姐姐,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做好了热身,宁远才带着大家开始正式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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