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地不仁

  雷霆的余威,依然在整个空间激荡。

  每往上飞升十丈,李恩都感觉压迫要大上百倍。

  产生雷雨的云层,是如此巨大。它离地面不过数百丈,但厚度恐怕不下千丈深。

  刚刚钻进云层的边缘,李恩就已筋疲力尽。而且他感觉自己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了。

  产生雷霆的雨云,对鬼仙来说就如同陷进泥沼一般。别说进入雷霆产生的源泉,连接近都办不到。

  到这个时候,他才不得不认清现实。

  “以我现在的力量,根本不够渡雷劫啊……”

  轰隆!

  可惜为时已晚。

  就在李恩准备离开的时候,又是一道天雷轰击下来!而且这次正好命中他。

  所有的一切,又被无尽的光笼罩。

  李恩只感觉自己的神魂又是一阵刺痛。

  但这次的刺痛并没有持续多久,反而并不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尽的睏乏。

  “我要死了吗?”

  这种睏乏感,李恩很清楚。这是神魂即将灰飞烟灭的征兆。

  若是在平时,他还有机会归壳,修养神魂。

  但现在已经束手无措。

  厚重的云层,让神魂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李恩终于清楚,很多事不是想到就能做到的。自信高于实力,只会带来灭顶之灾。

  “怎么会这样?原来鬼仙到雷劫的差距,比阴魂到鬼仙的差距还要大啊!我竟然会这样自不量力,妄想渡过雷劫?……”

  再坚强的意志,也必须有实力作为后盾。

  实力差距过远,无论怎样爆发,奋斗,如何自我感动。最后的结局就是被一巴掌拍死。

  李恩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有后悔的念头。

  其实自己的死,并不会给百灵带来任何困扰。毕竟百灵是逍遥于天地之间的仙女。

  他现在牵挂的,只有这一世的母亲。

  “怎么办?我就要死了……如果我死了,怎么向娘交代?银儿是她唯一的肉骨啊,被我尸解!我死不足惜,银儿和娘怎么办……”

  想到这里,李恩猛然施展出最后的力量,要从云层中挣脱出来!

  “灵魂涡漩!”

  他的神魂,在绝命中爆发仅存的意志!五大魔神纷纷显现出来,瞬间旋转绞碎。

  玄冥道的这个绝技,对自身的神魂伤害极大。一般情况下没有施展的价值。

  不过现在,李恩命悬一线。

  拼命是死,不拼命也是死,竟又回到了当初无路可走的绝境。因此一下爆发出来。

  全力施展灵魂涡漩,神魂之中的阴渣被绞碎,开始呈现出一股纯阳之力。

  “就是现在!”

  这让李恩的神魂居然一下挣脱了云层束缚,赶忙朝下方遁走。

  雷劫就是如此残酷,并不是说飞到云层之中晃一圈就可以了。

  渡雷劫,一定要凭自己的力量,战胜天地意志,并把它们吞噬。用雷霆的力量壮大神魂。

  没有做到这一步,渡雷劫就算失败了。神魂反而会被天地之力吞没。

  挣脱云层之后的李恩,神魂之中的纯阳之性也很快消失了。而且神魂受伤极其严重。

  他渡雷劫失败了。

  而且败得很难堪,仓惶逃窜。

  “只要人没死,就是好的。看来上天也怜惜银儿和娘,不忍心就这样让我魂飞魄散。”

  不过李恩多少有些庆幸,自己居然能逃出来。

  可惜,天地本是无情的。

  天地意志不会被某个理由所感动,修士也不会因为自我感动,一举爆发翻盘。

  李恩的神魂早已支离破碎,大半被天地雷霆吞噬。只剩下一缕微弱的阴风,在大雨和暴雷中飘摇。

  哪怕逃离了云层,但他现在早已没有回家的气力。举目天地,已没有任何力量能再帮他。

  轰隆……

  又是一道天雷闪过。

  李恩的神魂终于被冲化,消失在了茫茫天地之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

  “老太太,不好了!”

  早上,丫环跑到乔氏房中,一脸惊恐:“夫人,小姐她……”

  乔氏从床上坐了起来,似乎也猜到了什么。

  “银儿?她怎么了,慢慢说。”

  丫环说道:“小姐她……一直没起床。怎么叫她都醒不过来,好像是……”

  听了这话,乔氏呆住了。

  突然,她一把从床上抢了下来,发疯一样地跑出房!慌得丫环连忙拿了外袍和鞋子跟在后面。

  “银儿,我的银儿!……”

  乔氏一跛一拐的来到女儿房间,就见周近和丫环正围在床边。

  一位郎中,坐在床沿上,给小姐把脉。

  看见乔氏,周近的神色有些黯然。他默默的站了起来,让过一边。

  丫环也让了出来,让乔氏来到了床边。

  “大夫,我女儿她……怎么样?”

  乔氏见大夫开始收拾药箱,有些紧张的问了一句。

  大夫望了她一眼,尽量委婉地说道:“老太太,请节哀。小姐不是病了,是走了神魂,神仙也难以调治。恕老朽无力回天了。”

  他说完后,拱手团团施了一礼,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乔氏只是愣愣的看着女儿。

  见她双目紧闭,好像睡着了一样,便轻轻叫了一声:“银儿?”

  但女儿并没有醒过来。

  乔氏便爬上床,把女儿抱了起来,又叫了几声:“银儿?银儿!起来了,天已经亮了。”

  但女儿依然没有醒,只剩下细不可闻的呼吸。

  周近微微抬了一下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之后,他使了一下眼色。

  很快,丫头小厮们跟着周近一起出了房。

  但大家没有走远,只是掩上房门,候在外面。

  少时,一声嘶心裂肺的哭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让周近痛苦的闭上眼睛。

  “银儿啊!……”

  房间里,乔氏抱着女儿的身体,终于忍不住涌出了眼泪。

  ……

  “银儿?……这是谁在叫?……这是在叫谁……”

  在一片混沌之中,意识已然消散的李恩,似乎听见有人在呼喊。

  好像是在叫自己。

  “这是……是娘的声音?……是在叫我……”

  努力集中着精神,李恩的意识中似乎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很漂亮的小女孩。

  女孩姓乔,是一户书香门第的小姐。

  乔小姐知书达礼,温柔贤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谈婚论嫁的人,都要把乔家的门槛踩破了。

  但十四岁那年,乔小姐的左脸突然长出了一点胎记。

  起先家人也没有在意。

  但谁知道,这点胎记却越长越大,直到盖满了半张脸。原本漂亮的乔小姐,变成了丑女。

  一来二去,求亲的人没有了。街坊邻居的羡慕,开始变成背地里的讥笑。

  直到三十多岁,乔小姐都没能嫁人。父亲骂她有辱门风,让她自尽。

  那一天,乔小姐从郊外的石崖上跳了下去。可她偏偏没有死成,还被一个老书生救了。

  乔小姐摔塌了鼻子,还摔断了一条腿。变得更丑了。

  不过她为了报恩,和老书生组成了家庭。夫妻二人过着贫苦的生活。

  多年后,老书生中了进士,家道开始好转。但因为朝庭的党争,他又被革命了功名。

  大起大落的生活,让老书生很快去世了。

  乔氏本以为大限已到。谁知上天垂怜,不光救了她一命,还赐给她一个遗腹子。

  “银儿,你是娘的命啊!……你知道娘有多疼你吗?……每次看到你,娘都像看到自己小时候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娘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醒过来啊!……银儿,你得替娘活下去啊……”

  “银儿……”

  一声声呼唤,让李恩原本崩塌的意识重新苏醒过来。

  他竟能重新观想玄冥功法,从暗黑镇魂之中复苏,然后再回到胎息安魂恢复。

  只是胎息安魂的功法,无法真正修复濒死的神魂。

  但在乔氏一声声的呼唤,让李恩的意识在无尽的暗黑之中,又闪烁出了一线光明。

  他仿佛看到,自己竟躺在一尊巨大菩萨的怀抱中。

  镇魂法的黑暗,凝聚在了菩萨的脸上。这让菩萨的脸显得非常丑陋。

  这尊菩萨,就是乔氏,一个面貌黑丑的老娘。

  但丑娘的身上,却散发着无尽的光明和温暖,让李恩的神魂瞬间复苏,成长,壮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慈母之恩,养亿兆为生灵!

  “悲母菩萨!大爱无疆,大慈无边,大德无量,大悲还魂!”

  轰隆……

  一片金光,瞬间将他的身心笼罩。

  “娘!”

  猛然之间,李恩竟重新睁开了眼睛!

  胎息安魂,原本只能观想意境,修复神魂。

  但这次观想,却是真正回到母亲的怀中。无私大爱,竟让濒死的神魂重新复活!

  在李恩的视线中,那尊散发着无私大爱的丑菩萨,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分明就是自己的母亲,养育他的乔氏。

  “银儿,你……你醒啦!”

  乔氏抱着女儿,激动得又叫了出来。

  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但满是泪痕的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娘……”

  李恩一把抱住母亲,久久不愿意松开。

  “娘,对不起!……我差点……差一点就把银儿害死了!……”

  “傻孩子,说什么呢。”

  乔氏却闭着眼睛,抱着女儿,没有一丁点的责怪。似乎孩子能够醒过来,比什么都重要。

  “小孩子哪有不闯祸的呢?你从小到大,都这么听话,娘疼你还不够呢……”

  听着这话,李恩抬头看了乔氏一眼。之后一脸幸福的又埋进了她的怀里。

  是啊,自己现在是她的孩子,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

  曾几何时,李恩只能羡慕有家的人。无论做什么,无论如何试错,都有父母给他兜底。

  谁能想到,他也终于有娘撑了一回腰?

  这样的幸福,远大于生养之恩。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乔氏的爱,治愈了李恩两世的灵魂。

  很快,又是无边的倦意来袭。他就这样依偎在母亲的怀中,重新睡过去了。

  乔氏也将女儿放下来,盖上被子。

  她上前轻轻打开了门,看见周近和大家。所有人还沉浸在小姐过世的悲痛中。

  但乔氏的笑容,却让大家的心都温暖起来。

  “老太太,小姐她……”

  乔氏点点头:“她没事,现在睡过去了。你们做点好吃的,等她醒了好开饭。”

  “哦,我马上安排!”

  周近也抹了一把湿润的脸,重新绽放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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