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体面

  早春时节,大肃的风向依然是西北。

  和早暖的泯南不同,越往北上,气温也越来越冷。

  不过这对于身强力壮的几个年轻人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牙舰上一直欢声笑语不断。

  乔银控风驭帆,对神魂的操控也越来越细腻。到第三日下午,就已来到沪州码头。

  放眼望去,这里的海滩上有大片的盐场,以及忙碌的人群。

  时至午后,潮水开始退切。许多小孩跟着大人们出来赶海,显得温馨而幸福。

  这一切,都是因为剿灭了海盗,才让沿海的百姓重新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这江东地带,物鼎繁华,当真不是源州所能比拟的啊。”

  上京赶考,不能耽误时间游山玩水。不过周近他们还是远瞭了一下江东风光。

  沪州乃潜溏江入海口。大江宽流入海,航运极为便利。由此贸易更是繁荣。

  放眼望去,见一艘艘船舶在江海之上飘荡,来往频繁。

  码头岸上人影攒动,远处依稀能看见亭台楼阁。隐约之间,还有丝竹环绕。

  “上有天堂,下有潜溏。古人诚不欺我!”

  宁远让水手将牙舰靠岸,立在船头连连感慨。

  他在源州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到了江东也像乡下佬进城,品味都低了一头。

  周近则是笑道:“我倒觉得咱们泯南也不错,鸟语花香,亲切祥和。”

  “哈哈,周兄所言甚是。”

  丁真也打了个哈哈。

  眼看天色不早,便让水手就在船上造饭,顺便差人去码头炒点小菜尝尝。

  乔银则是坐在船艉,望着夕阳下熙熙攘攘的人流。

  太子当初筹措洋务,曾把许多港口都改建了衙门。沪州这样的大港,自是其中之一。

  沪州洋务学堂比源州资格更老,招募生员也最早。可惜现在物逝人非,重新变成了普通码头。

  聊起这些事,宁远也未免有些感慨。

  让乔银欣慰的是,沪州的百姓中也流行着“庶民蒙学”。不少脚夫,渔民在消闲之时,也都习字学算。

  老百姓不需要文采风流。只要日常生活里能写能看,会算帐,就能极大的促进生产生活。

  直到太阳落海,天色渐晚。

  水手也很快从码头的馆子里,炒来了当地的特色小吃。大家便在船上开饭。

  “小银,尝尝这个!糖醋肥柳,沪州的招牌菜。”

  “谢谢宁大哥。”

  乔银这个人并不贪嘴,只象征性的尝了一口。

  自从进了洋务学堂,乔银的饮食就比较固定,大多是糙米,白鸡,生菜一类。茶只喝淡茶。少油少盐,不吃糖,不饮酒,亦不吃辛辣。

  作为海员,他早已养成严谨的生活习惯。

  乔银也发现,生活上规律,对自己的武功和道术都有极大的裨益。

  他进步如此神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得益于此。

  吃完饭后,天已经黑了。

  周近和丁真在船舱内点灯夜读,宁远和乔银则各自在船艏和船艉打坐调息。

  远近各艘渔船和货船,也都陆续靠港。点点星火燃起,好似江海上的繁星。

  沪州这样的大州府,平日里并不宵禁。因此岸头上灯火闪烁,人影依旧来往不绝。

  如此直到深夜,热闹才渐渐淡去。

  ……

  “嗯,有官兵?”

  夜深人静之时,正在打坐休息的乔银突然睁开眼。因为大江出口来了一艘特别的船。

  这也是一艘牙舰。

  以神魂感应,这艘船上红光笼罩,好像失了火一般。散发着强大的气血阳刚。

  这种感觉,只在军队才出现过。

  因此乔银很快从船艉站了出来。哪怕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点准备总归是好的。

  出人意料的,这艘官船并没有出海,也不像是巡逻。反倒是向着乔银他们的牙舰行驶过来。

  “怎么回事?”

  宁远也发现不对劲,和周近,丁真一同出了舱。

  此时,这艘牙舰已停在了他们船边十丈开外。之后,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甲板上。

  这让乔银都吃了一惊:“怎么可能?”

  因为在他眼中,这个人身上笼罩着巨大的气血阳刚,竟和千百人的官军一样。

  但这艘牙舰上,并没有如此多的官兵。如巨人一般的气血,都是这一个人散发出来的!

  这是一个面目清俊,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

  “武圣?”

  宁远更是有些傻眼。

  因为面前这个年轻人与他年纪相仿,甚至更年轻,但武功修为却天差地远。

  要知道宁远在源州也是远近闻名的青年才俊,洋务二期,剿灭海盗的功臣。前不久更是得到奇遇,跨入武道大宗师中级,真可谓是少年得志。

  但他知道,若要再进一步,触及到武圣意境,不知道又得多少积累,多少奇遇才有可能。

  而现在,却有一位武圣,出现在了他面前。

  “敢问,来者是泯南去往京城赶考的举子么?”

  就在众人愣神之际,年轻人开口说话。他声音温和,却让每一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这让宁远不自觉的拱起了手,连腰都弯了一点:“学生宁远,正护送上京赴考的同乡!路过沪州,不敢耽误行程,因此未曾拜会当地同僚,还请见谅。”

  两人一打照面,尊卑似乎就已经分了出来。

  好在对方也拱了拱手,未失礼仪。只说道:“原来是宁兄!在下文山,这厢有礼了。”

  “岂敢。”

  宁远连忙又回了一下礼。

  见对方说道:“此番会试,情况有差。因此在下是特地留守港口,劝诸位举子返乡的。”

  听了这话,宁远和周近他们不由得对望了一眼。

  因问道:“但不知京中出了何事,可否见教一二?”

  年轻人说道:“诸位理应知晓,朝庭推行新政,让士绅颜面扫地。我等孝廉岂能受此羞辱?因此特来奔走,望举子们以大局为重,不去应试。”

  “罢考?”

  众人听了,似乎明白了什么。

  年轻人只是淡然点头:“不错,就是罢考。”

  周近忍不住说道:“兄台此言差矣。我等读书习武,十年寒窗,何等辛劳?为的就是得中进士,一朝腾达,岂能因为屈屈新政就废弃不顾?”

  “嗯?”

  他的话,让年轻人哼了一声。

  这一哼,也让众人心中一跳!从头到脚都有一种冷冰冰的味道。

  “在下好言相劝,为的是我等士人体面。既然阁下不愿意体面,在下只好帮你体面了。”

  说完之后,他背在身后的手抬了起来。袖子微微一抖,一支箭矢便冒出了头!

  “兄台,这算何意?”

  宁远见状,一把拦在了周近前面。

  虽然在武功上有天壤之别,恐怕身份上差距更大。但对方的言行,着实让人很不舒服。

  年轻人却依旧是云淡风清的样子,用手抚了抚箭头。

  “别误会,在下只是想劝阻诸位北上赴考而已,不会行凶伤人。何必如此见怪?”

  他边说,嘴角边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好像面前的几个乡下小地主就是蚂蚁。

  但这时,牙舰的另一头却传出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想行凶伤人,你也得有这本事。”

  此言一出,顿时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年轻人放眼望去,见船艉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

  乔银一直没开口,是因为不想惹麻烦。但这个家伙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的声音,也让宁远和周近他们轻松了许多。

  这个不知道来头的年轻人,给人最大的压迫感就是武道修为。毕竟是传说中的武道圣者。

  在这样的人面前,难免不会弱了一头。

  但乔银让他们记起来,自己的团队中还有一位鬼仙!他们并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

  “哦,这位是?……”

  年轻人看着乔银,一时也猜不透对方的底细。因为乔银有无法无念的境界,和普通的道术高手很不一样。

  不过年轻人很快推测出了答案。

  乔银的武功是武道大宗师,凭此不可能跟一个武圣叫板。所以八成是修道术的。

  “鬼仙?”

  “是啊。”

  乔银也没否认。

  年轻人讪笑了一声:“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乔银依然没有否定:“有。”

  “那为何要阻拦我?”

  “因为那是你的道理,不是我们的道理。”

  乔银倒是很有耐心,帮他分析逻辑,“阁下罢考,淡泊名利,那是您有境界。但您不能把自己的境界,强加到别人身上,这是蛮夷思维。”

  年轻人只道:“我这是为他们好。”

  乔银丝毫不让:“我也是为了你好。”

  “好好好,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不动手,你是不会听懂的。”

  年轻人吐了口气,明显已经有了情绪。

  乔银则是说道:“近之不逊,远则怨,这才是难养!我们既然本不相干,理应各奔前程。到时看谁抱怨谁,谁才是真小人?”

  “放肆!”

  年轻人袖子一抖,那支短矢便向着牙舰射来!

  不过他并没有朝着人射,而是射向了牙舰的桅杆。没有完全失去风度。

  这一箭,即不是弓,也不用弩。纯粹就是以武力,抖出的箭矢。

  但箭矢却发出一声轻鸣,划过夜空!箭尾处还带着淡淡的光晕,甚是骇人。

  “武经”有云:武圣飞矢,去八百步,有光尾。

  数丈的距离,桅杆必然会被折断。

  “灵魂涡漩。”

  不过在对方出手之前,乔银就做足了准备。灵魂涡漩施展开来,一缕神魂也从眉心遁出。

  他现在修为越发纯熟。瞬息之间,一尊寸余高的小蟾蜍就在数尺开外聚成。

  而且乔银如今施展道术,控制及其精准。身边的人甚至没有再感受到那种神魂摇拽。

  这更让对方看不清他的底细。

  噼哩啪啦……

  小蟾蜍张嘴一吐,一道如剑般的光芒正射在那柄箭矢之上!半空中宛如打了一个炸雷。

  轰!

  但见那支箭矢打了个旋,回头钉在了对方牙舰的栏杆上!小蟾蜍也黯淡下来,随风消散。

  “八部神王经?雷劫真人!”

  年轻人的脸色,终于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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