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孩童时代一定做过这样一件在大人看起来十分无聊,但我们却乐此不疲的事情——看蚂蚁搬家。
楚子航其实也干过类似的事情,但属于是被迫。
自然是因为夏弥。
那会儿是小学,好不容易成为了朋友的楚子航和夏弥每天都会一起放学回家,要说一路上有什么新奇的事情,那可就太多了。
对于楚子航来说,和这个小女孩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一定有不同的惊喜……或者惊吓。
那天夏弥在公园自顾自的和楚子航玩起了捉迷藏,等楚子航找到她时,她正坐在花坛边看着蚁群连成一条黑色的长线,搬运着一颗破碎的棒棒糖。
那是楚子航第一次在夏弥脸上看到不属于小女孩的神态和表情。
那时的夏弥神色淡漠,别说好奇了,就连一丝悲喜的起伏都没有。
楚子航还记得当时夏弥回过神来,问了楚子航一个问题:“如果站在够高的地方俯瞰,人类是否也和蝼蚁无异呢?”
这道哲学题让当时才三年级的楚子航陷入了一整晚的沉思,不过他当时想的更多却是夏弥说这句话的神态和眼神,以他当时的年龄很难想象一个人该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露出如此高不可攀,不染云泥的威严和冷漠?
现在,楚子航明白了。
他看向身边坐在数百米高的蛇塑顶端的耶梦加得,望着这位已成少女姿态的女帝俯视着下方万人劳作场景的神态,岂不正是与那时的夏弥无异。
蛇塑建在千米的高山顶端,正常人从这里望下去,就连房屋都会汇聚成模糊的色块,就更别提看清渺小的人了。
不过这是耶梦加得的回忆,所以楚子航能看到耶梦加得看到的一切。
远方平原上,蚂蚁般的密集人群在三代种、四代种的监察下,利用精巧的工具搬运着十数米长的巨木、十数吨巨石,他们将这些材料一点点的累积成巍峨雄伟的建筑;不远处的火山口滚动着浓厚的白烟,人群正不断地从山顶运出淬炼好的青铜,庞大的巨兽拖拽着巨木拼接成的大车不断上下,山道两侧每隔百米就矗立着一个蛇与巨狼咆哮的石雕,不论人兽,每次路过都必要先俯首叩拜才能离开。
他们正对着的天际线边,矗立着一根擎天的青铜巨柱,即使相隔数万公里依然清晰可见。
楚子航从开始时的震惊,到现在已然有些麻木了。
耶梦加得的国度幅员辽阔,疆土之大或许已经超越了夏洲最鼎盛的元朝,更恐怖的是,这可是不知几万年前,但却已经能建造出砖石接口连刀片都插不进去的高墙和房屋,以及数十米高的青铜圣殿;
地下引水和排水的沟槽设计,甚至隐隐要赶上瀛洲东都的铁穹神殿了,再有龙类的炼金术和言灵加持,百年前一次海啸之后整座城竟然不到三天就完成了全面排水。
这个王国的道路平整而规矩,每个路口都放置有三头巨狼样式的独特炼金武器,狼口转向意味着可通行,被狼口对准的路口若有人或兽甚至龙类强闯,就会被巨狼吐出的烈焰焚成灰烬。
是的,在这位女帝统治的国度之下,就连“闯红灯”都是死罪。
个别冒犯龙王威严的龙类,则会面临更为严酷的刑罚,例如手脚被炼金武器斩断后无法再生,然后被钉在青铜巨柱上活生生的风干……
城里都传帝女有着绝世容颜,却没有任何人类真正见过,因为自开国以来直视女帝者,无人生还。
这个时期的耶梦加得几乎不会走入自己的城池中,她大部分时候都在蛇塑后方的尼伯龙根里陪着芬里厄,享受着次代种等朝拜送来的祭品——三代种、或四代种龙类,以及最不入流的人类。
被送来作为祭品的龙类会残杀同为祭品的人类,或是直接把人类作为食物吃掉从而让自己更加强壮,而最后他们才会以最强大的身躯献祭给耶梦加得和芬里厄,作为两位君主的养分被吞噬。
而“吃饱”或者无聊时,耶梦加得就会独自坐在这座蛇塑顶端,孤独的眺望着远方。
那是至尊王座的方向。
再过十年左右,耶梦加得和芬里厄都将达到“超进化体”,这是楚子航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的状态。
在他继承的火神记忆里,诺顿和康斯坦丁似乎也曾冲击过这种状态,但最终却也没能达到。
唯一曾达到过这一步的,竟然只有奥丁。
楚子航略微调整进度,果然五年之后四大君主的叛乱就开始了,因为第一个达到“超进化体”的龙王,奥丁,告诉了其余七位君主一个秘密,他的成功正是因为他的兄弟在朝见至尊后得到了“赏赐”。
奥丁的兄弟,威利,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哥哥奥丁,并分享了这份“赏赐”帮助了哥哥达到了进化的顶点,可奥丁却不满足于此,四大君主都知道自己王座上的双生子才是真正打破进化限制的“密钥”,可每个人都不愿意失去自己的至亲。
黑王的“赏赐”和宝藏,就给了他们另一种可能。
四大君主借着百年一次为黑王进献“祭品”的机会,对那座世间最高的冰山,无上的王座,发起了进攻。
开战的前一晚,耶梦加得穿着红线编制挂满金片的裙甲,握着黑色巨镰在山丘顶端默默坐了一夜。她遥望着不远处那座冰山,眼眸里却涌现出了深深的悲伤;下方浩荡万军之中,密集的火堆像是繁星燃烧,旌旗上的青铜铃铛在猎猎风中摆荡出哀伤的曲调,她开口,像是在唱一首让人怆然的葬歌。
又像是在哽咽着哭泣。
可第二天,发起进攻时,她黄金面具下的眼眸里却只剩下了冰冷的杀意。
楚子航尝试着呼唤她:“耶梦加得?”
没有回应,那披甲的帝女只是咆哮着冲杀,一往无前。
楚子航伸手,也没能拉住她。
“看来……不是她。”楚子航叹息一声摇摇头。
山脚下,金字塔般建筑物组成的城墙和炼金矩阵,被耶梦加得和康斯坦丁联手打破,海洋般的护城河被一位海洋与水之王用伟力冰封,奥丁平息了禁地的风暴,带着人类奴隶组成的军队对最后的青铜门发起了进攻。
负责驻守的诺顿,亲手破坏了自己建造“天卫之宫”,比海潮还要汹涌的人类奴隶们在龙王的带领下,终于踏足那条被鲜血和白雪覆盖后终年映射着七彩光芒的神道。
数不清的人沿着彩虹般的神道向上攀登,像是黑压压的蚁群。
焦黑的人形不断地从上空坠落,远看像是火山喷发后漫天飘零的灰烬。
惨叫声和喊杀声混合在狂风中,却被那山岳崩塌般的巨响彻底掩盖。
熔金色的太阳从树冠般的山顶背后升起,然而中心却有一道漆黑的裂缝贯穿。
那不是太阳,那是……
黄金龙瞳!
黑翼张开遮蔽了星月的辉光,世界只余下血一般摇曳的茫茫赤红,席卷万顷大地的风暴里裹挟着比人身还要粗壮的紫色电弧,冰封的长河碎裂后卷起百米高的滔天巨浪;
除了那座冰山,世间一切都在粉碎崩坏,渺小的人类们在元素乱流里不断的飘散成飞灰。
数十万、数百万?
楚子航也数不清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到底有多少人和龙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曾经的四大元素灾变再次同一时刻迸发,却又在短暂的崩坏后立刻消弭于无形。
巨大的龙尸从天而降,几乎覆盖了半座冰山,残存的人与龙们攀上了巨龙的尸首,用长矛和钉刺插入龙瞳,凿开龙首,灼热的血雾升天而起弥漫了整座山头,黄白的体液像是洪流般混合着从尸体伤口里崩涌而出,得胜的叛军们沐浴在血流中发出震天的欢呼和呐喊声;
然而紧接着却战端再启,因为一个王座,坐不下八位君主!
诺顿和康斯坦丁退出龙化,一同被数不清的长刀、长枪贯穿后,掩埋在了千吨碎冰之下;
海洋与水之王的双生子则掉入了山巅处数百公顷的熔岩之中,被火流吞噬;
芬里厄被奥丁的长矛刺穿头颅,奥丁也被他咬掉了小半边身子,暴怒的耶梦加得绞碎了奥丁的心脏,却还是敌不过第一个达到超进化体的奥丁。
最终,耶梦加得被砸碎了头颅,姣好的身躯瘫软在芬里厄巨大的龙尸旁,在千万道怒雷的轰击下化作了飘零的灰烬。
楚子航站在她身边,紧握双拳默默的望着那个女孩惨叫厉啸着死去。
这一次,他连替女孩尸身盖上衣服的能力都没有了。
他能做的就是告诉自己,这只是记忆,他的女孩,还在路的尽头等着他。
在画面沉入黑暗之前,他看到力竭的奥丁跌跌撞撞走向那钢铁的王座,身后山崖边却涌上来了蚁群般密密麻麻的人类和龙类……
从历史的结果来看,奥丁也没能登上那钢铁的王座,想来应该是力竭后被人类和其余龙类的军队杀死在了那至高的王座之前。
但楚子航还是很疑惑,黑王的遗产不该只是个座位而已,看起来那个山巅处神似御座的巨石一直都空空荡荡,也不像是什么有大威能的炼金武器……
那么四大君主真正争夺是什么?
在这段记忆的中途,又出现了和第一次四大君主朝见时一般的迷雾,结合上一次的场景分析,楚子航猜测那应该是一个尼伯龙根,里面藏着独特的炼金矩阵或者因为主宰者特殊的权能,让楚子航无法窥视其中发生的事情。
但偏偏,恐怕在其中发生的事情,才是最关键的。
看来只有等找到耶梦加得后,再找机会细说了。
楚子航弹指轻划,画面却还是一片黑暗,正当他有些疑惑准备再次调整进度时,转身却对上了一双灿烂的黄金瞳。
四周涌起沉闷的声音,像是海底的暗流在不断崩涌。
借着黄金瞳的微光,楚子航看到一双稚嫩的手弹指轻敲,四周发出古钟般的闷响,紧接着蛋壳碎裂般的声音不断响起,同时还有越发汹涌的水声。
楚子航马上就猜到了当下的情况——这里是耶梦加得参着茧的容器中,而这枚容器不出意外的话,在不知多深的水底!
传说宗德里里克最后在与亚特兰蒂斯的战争中被毁,大陆板块沉入了海底,恐怕耶梦加得保存在那里的茧也就随之一起沉入了深海!
水流重压下,这个容器的外壳彻底崩碎,紧接着崩碎的碎片伴着汹涌的水扑向那个小女孩。
楚子航震恐的回头大喊:“耶梦加得!”
兴许是刚刚醒来,耶梦加得根本没想起前世记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来不及惊叫就被碎片插入右眼和胸腹,随即在深水重压下当场昏死了过去。
紧接着就是片段闪回般的记忆画面,遍布苍青色龙鳞的龙首在水底仰天高昂,残破的骨翼振开……
血像墨迹般在水里飘散,鱼群仓惶的逃离,水面破开,刺眼的橙黄色阳光下巨龙的头颅缓缓逼近……
“姐姐……”
“姐姐……”
“哈!芬里厄!”小女孩猛地弹坐起来。
楚子航跟随她的视线望向四周,到处都是茫茫的黄沙,远处似乎有着模糊的城市倒影。
女孩稚嫩的尖叫声将楚子航的视线拉了回来,他这才发现女孩竟然顶着剧痛自己将右眼和胸腹的碎片拔了出来,鲜血喷洒了一地,女孩赤身瘫倒在黄沙里急促的喘息着,泪眼婆娑。
她的黄金瞳像是坏掉的灯泡般明灭不定,最终还是彻底熄灭,变为了点墨般的黑眸。
当伤口愈合,疼痛褪去,女孩才缓缓爬起身来茫然的望向四周。
“这里是哪里?”
“我……又是谁?”
耶梦加得半跪在褐色的长河边附身低头,看着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小脸上全是慌张无措。
她起身朝着远方模糊的城市走去,白嫩的脚丫被滚烫黄沙烘烤的赤红开裂又不断愈合,偶尔有碎石或者杂质会嵌入伤口里让伤口无法复原,她只能忍着痛一次又一次的将血肉中的沙石、木刺等亲手抠出、拔掉。
可不知走过了几个日夜,她连水都没能喝一口,远方城市的倒影却始终没有接近的迹象。
一天夜里,耶梦加得不慎陷入了流沙,就在她即将被彻底淹没之时龙血暴走,她无意识的龙化后靠着言灵才得以挣脱出来。
脱困后的耶梦加得在入夜后冰冷的沙漠中,终于是忍不住哭了。
楚子航站在一旁默然无声,即使他现在开口,耶梦加得也不会听到。
耶梦加得像一个迷途无助的孩子般缩在一块石头后面,伤痕累累的身体被冻得赤红,她泪流满面的嚎啕大哭,却不知道该呼唤谁的名字。
她甚至连自己到底是谁都还没能想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耶梦加得终于在寒冷和疲惫中沉沉睡了过去。
楚子航蹲下身来,看着那张被晒到发干的俏脸,忍不住伸手想要抹去那眼角还挂着的泪滴,可他的手却不出意外的穿过了那颗晶莹的泪。
“龙和人一样,最初都是降临这个世界的孩子。”
耳边再次响起耶梦加得曾经那愤懑不甘的声音,楚子航这才稍稍明白了些,当时说出这句话的耶梦加得到底带着怎样的悲伤和委屈。
像这样无助的轮回,她到底经历了多少次?
“所以耶梦加得,你反叛前的那一晚有没有想到这个结果呢?”楚子航喃喃道,“当时的你那么悲伤,又是在为谁,在为什么而悲伤呢?”
“为了这个虚无的王座,你付出了那么多,为何还那么执着?”
楚子航在耶梦加得身边坐下仰起头,夜空像是深蓝色铺满碎钻的毯子,弯月如一颗巨大的宝石,虽然看起来那么美好,像是触手可及,但楚子航知道,实际上千百年历史里能真正触碰月亮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那些看起来一闪一闪如眨眼般的星星,更是不知隔着几万光年遥不可及的距离。
“星空固然美丽,但身边人亦然。”楚子航低头看向沉沉入睡的耶梦加得,“有时低头,反而才能赢得更多不是吗?”
“好梦,女王陛下,我很快就来。”
……
这一世也是个悲伤的故事,耶梦加得在沙尘暴里恰好被一个商队所救。
商队老板刚开始时对耶梦加得十分温柔和善,给她吃穿,照顾她,甚至给她讲述附近的风土人情。
这座城市的名字甚至没被记录在历史书上,但看起来也是个相当繁华的文明。
可等到了城市里,楚子航看到商队老板私下里一些诡异的举止,立刻推断出这人居心不良。
但当时耶梦加得记忆尚未恢复,还是一个十分单纯的小女孩,她从大家口中得知了每个人都是有父母的,只是有部分人和她一样因为各种原因不知道自己父母到底是谁。
当时的耶梦加得听到儿女就是要长大后报答和赡养父母的,她还悄悄告诉了商队保镖的头领说:“那我可以当老板的女儿吗?她和老板娘一直都对我很好,我想长大后报答他们。”
或许是她当时纯真的眼神打动头领,在她即将被买去当奴隶的前一晚,头领把她放走了。
但最后耶梦加得还是被商队老板带人追上了,头领在她面前被十数支长矛贯穿而死,商队老板则丧心病狂的想要在一众兵卒面前,直接将她扒光猥亵。
最后,暴怒的耶梦加得言灵再次爆发,杀死了大半在场的人。
商队老板的妻子双腿被倒塌的石墙压碎,她尖叫着哭诉自己一路上对耶梦加得的好,祈求着耶梦加得的宽恕,可最终还是被耶梦加得一脚踩碎了头颅。
耶梦加得记忆逐渐恢复,但还是因为思绪纷乱而不慎放跑了一个兵卒。
随后她就陷入满城的通缉。
而在与前来追杀她的兵卒交战里,她也发现了一种之前不存在于记忆之中的“龙类亚种”——人类混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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