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击场,李奋把头一扭,虾米一样弓着身子就哇哇开吐,边上好几个兵也忍不住了,跟着狂吐起来。
今天是实弹射击训练第十三天的下午。
从这一天开始,实弹射击训练进入了最后三天的超高强度模式,早八点开始,持续到晚上九点,整整是十三个小时,除去午餐、晚餐各三十分钟,其余时间都是训练时间。
李骁虎向第九旅另外申请了三万发子弹,利用最后三天时间对兵们进行填鸭式训练。
他是发了狠了,于是,一些人打着打着就吐了。
那火药味一开始闻的时候还怪好闻的,时间长了,就跟坐车闻到汽柴油味那样,胸口发闷、气管脆弱,胃部的恶心劲是一阵一阵的。
这会儿,李奋先扛不住了,哇哇吐了起来。
他一带头,其他几个在临界点强忍着的战友,也跟着把胃部的午饭残留物狂吐而出。
“哎哟哟,就不知道往远处吐,这味道。”一些本来问题不大的,这会儿闻到那些呕吐物的味道,也开始犯恶心了。
以同样队形在边上坐着的武警反恐处突三连尖刀排的武警兄弟们都看傻了,这是什么操作,打个射击还能把人打吐了?
他们这几天可是一直跟着试验部队打射击的,试验部队怎样打他们就怎样打,当然,靶场是一分为二,两个单位同时进行。既是训练也是比拼。
对双方来说,进行的都是新的射击办法,大家互有输赢。
没想到,超高强度第一天还没结束呢,试验部队就有人呕吐了,简直闻所未闻啊!
李骁虎的脸色黑黑的,无地自容啊!
说到底,试验部队的底子还是太差了。
武警反恐处突三连是武警中的特警,属于武警系统的特种兵,人家底子厚得很,更少训练量,效果明显比试验部队要好很多。
“组织休息十五分钟,喝点水,放放水,调整调整。”李骁虎下达命令。
李奋等几个当场吐了的兵,那脸色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压根不敢去对视武警兄弟那诧异且费解的目光。
李骁虎走到一边拿出烟点了抽,琢磨着如何调整训练方式,他真的是绞尽脑汁了。张笑配合得很好,组织部队到一边休息,同时利用时间给他们打气,训练动员穿插着搞起来,指导员职责履行的相当彻底。
“还琢磨呢?你准备把他们都干趴下啊?”万森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看李骁虎的神情,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李骁虎回了回神,一屁股坐在土坎上,吐着烟说,“同样的法子,用在西北那边的新兵蛋子身上,效果是不错的。怎么放在这里就不太行了呢?”
“地域不同,兵员的来源也不同,肯定是有区别的。”万森林的兵龄毕竟比李骁虎要长的,带兵经验要丰富一些。
他说,“人有水土不服,训练方式也有。沿海地区的部队年年海训呢,西北全旱鸭子。”
李骁虎沉思着。
万森林沉声说,“我个人感觉你有些着急了。这些兵的底子本来就薄弱,你上来就用这么猛的药,到时候部队没拉起来,先把人搞垮了。”
所谓旁观者清,他这两句话说到了李骁虎意识比较模糊的那一块思维了。
他心思全在怎样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试验部队的战斗力提升起来,却没有注意到实际情况承受不起“大剂量药剂”。
妈的,一句话概括:试验部队属于虚不受补状态。
万森林苦笑着说,“老弟,你现在属于一个人扛着试验部队往前冲,你扛得起来冲得起来,问题是试验部队承受不起太激烈的颠簸啊!”
这句话简直是一针见血。
协助搜捕嫌疑人任务中,试验部队露大脸了,可这没有改变这支部队的真实情况。与其说是试验部队露脸,不如说是李骁虎凭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把试验部队推到了领奖台上。
大家会带入思维惯性认为立了大功的试验部队,就一定很牛逼,实际上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并不会因为一次任务中出彩而有所变化。
李骁虎把烟头按灭,下定了决心,“夜训不搞了,今晚好好休息,搞点娱乐活动。”
“这就挺好。”万森林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也有点吃不消了,试验部队搞实弹射击,他必须要在场的啊,谁让他当时答应得爽快呢?
没等他一口气完全松下来,就听到李骁虎说,“明天早上四点三十分起床,五点整开整。万副,靶场保障这块没问题吧?”
万森林的笑容顿时就僵了,强笑无奈点头,说,“呃,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那么多天都坚持下来了,剩下这两天时间,再苦再累也要扛过去啊!
“后天下午搞个会餐,我们请客。千万不能推辞,我们是一定要请反恐处突三连的兄弟们吃一顿了,这半个月他们太辛苦了。”李骁虎说。
万森林心里好受了一些……
他们单位不但不缺钱,甚至年底还要突击花经费,军区部队的情况正好相反。所以,他真不是为李骁虎承诺这顿会餐,而是李骁虎表达出来的感激之情。这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李骁虎显然不是草木,他当然看出万森林的疲倦来了,那黑眼圈和没有光泽的脸色就是很好的证明。
李骁虎歉意道,“万副,第一天你到我那里去的时候,我就反复说过,我们要搞的实弹射击训练,是一种强度特别大的且方式方法多样的一种训练,我是真有些担心你这边没办法提供帮助。”
他感慨万千地说道,“你是不知道,当时我都愁坏了,第九旅派个指挥组帮我们组织是没问题的,可是他们看了我的计划后,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拉出去驻训,那是一个副团都不留在家啊!”
“这时,你出现了,恨不得脚踏七色云彩出现了,根本看都不看我的训练计划,大手一挥答应了下来。”
李骁虎越说,万森林的笑容就越像是哭相——你他妈的欺负我不知道什么叫捧杀吗,我当时要是看了你的训练计划,肯定不能那么爽快答应下来!
这会儿,李骁虎饱含感情地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当时我已经绝望了。你说,我上哪去弄个副团过来组织,我上哪去找个靶场。你也看到我的营区了,那是五十年代建成的老营区,岁数比我爹都大。”
“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希望的光芒。就好比,就好比那一束曙光照向了黑暗中摸索前行的我,让我对人生再一次生起了希望……”
最后,李骁虎学着歌唱家做了一个夸张的单手展臂划开的动作,神情感慨而陶醉……
万森林早就缓过神来了,妈的这小子是在调侃自己!
“行了行了,我不就是感觉到有些疲倦而已,你用得着这么消遣我。”万森林没好气地说。
李骁虎哈哈笑道,“解解闷。”
忽地,李骁虎严肃起来,看着万森林说,“万兄,你我相处时间不长,但我觉得咱俩能尿到一个壶里去。我不怕跟你直说,原本编制是七十人的,但给我到手里的只有这三十号人。我要拿着三十号人去和第九旅的合成步兵连对抗,必须要赢。”
“哪怕是我,都认为这是自杀任务,没有赢的可能。这是我从西北调到东南接的第一个任务,也是笑笑调入军区机关接的第一个任务。”
“搞好了,我们俩以后就还能有几年时间干干,搞不好,就是坐等服役年限到转业回家。”
提到这个话题,但凡是穿军装的,都会立即把思维转到地方上。都是活生生的人,一旦到了那一步,谁能免俗?
有机会留在部队继续干下去,没几个军官是愿意转业的。
都是家庭,都早晚有家庭,都早晚上有老下有小,都一定会面临普通人一生人要面临的各种问题、难题,都得为老人就医、子女入学、家庭生活头疼。
有比军官更稳妥的职业吗,当然有,转业安置为公务员,还得是核心机关单位的,可那是少数人才有机会的。
万森林三十多岁的人,正是面临这些接踵而来问题困难的时候,他要不是副团级干部,换成地方上的享受正科级待遇公务员,日子都少了很多奔头。
在部队里,升迁空间至少是看得见的。
李骁虎才二十多岁。
想想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所面临的难题和抉择,万森林感同身受。
他轻轻拍着李骁虎的肩膀,感慨说道,“老弟,我完全明白,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当时我面临的情况和你相差无几。不多说了,你需要什么样的协助,尽管开口,我能办到的一定办,办不到的请示上级争取也给你办了!”
李骁虎感动地捏了捏万森林的大臂,低声说道,“万大哥,暂时没有特别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以后,以后我应该有一件私事求你帮忙,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推辞。”
万森林正色道,“我还是那句话,办得到的一定办,办不到的想办法去办,只要你开口。”
李骁虎不再说话,一副一切都在酒里的表情。
晚上就寝时,万森林躺在床上,越琢磨越觉得好像又掉坑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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