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飘来的宝瓶

  听见苏尝要借剑,宁姚根本没有犹豫,随意的拎起那柄黑色长剑递了过去。

  苏尝刚接过,这柄黑剑就从雪白的剑鞘中溜了出来,绕在少女身边不肯离去。

  苏尝忽然感觉这把剑有些像是个被大人卖掉的孩子,而自己就是那个黑心人牙子。

  宁姚看着不愿走的黑剑,眉头一皱,

  “回去。”

  被她这么一呵斥,这把黑剑才满心不愿地回到了剑鞘之中。

  在归鞘之时,它还特意发出了铿然的一声剑鸣。

  活像个跟父母闹翻脸,回到屋中就把自己房门猛的摔上的小孩。

  眼看这幼小的剑灵陷入了自闭,苏尝便用手指轻轻推了两下剑柄,但都没推动这柄紧紧吸着剑鞘的黑剑。

  “你自己拔不出来可别找我啊。”

  瞥见这一幕的宁姚根本没想过帮忙。

  毕竟如果苏尝连暂时驯服这把剑为己所用的能力都没有,那让他勉强拿走这把剑也没有任何意义。

  苏尝只是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摸剑鞘,

  “没事,对于这种叛逆期小孩,我有的是办法治它。”

  剑鞘里兀自生气的黑剑,正在想自己就是断掉,死外面,也绝不给拿着自己的这个家伙用时。

  它忽然听见了一个幽幽的声音,

  “再不听话就把你扔进顾粲家的茅坑里。”

  听见这如恶魔般的低语,它猛的打了个哆嗦,想要用心声跟自己主人告状。

  然而主人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

  而那个可恶的家伙依旧一边用笑眯眯的眼神看着它,一边轻轻抚摸着它的剑鞘。

  这人……居然能跟自己这个剑灵直接心灵沟通?还能隔绝自己和主人的心语?

  明明心意相同是自己跟主人才有的特别联系才对!

  而且他怎么有脸来威胁自己一个还没长大的剑灵宝宝的?

  “把你放在宋集薪屁股底下吃屁,放在刘羡阳的洗脚盆里喝水,放在东门口郑大风被窝里跟他睡……”

  然而恶魔的低语还在持续。

  剑灵的颤抖也越来越剧烈。

  它虽然小,但是不傻,听得出这个人的心语声是发自肺腑、诚心实意的。

  这个人类实在太坏了!

  剑灵一边骂,一边呜呜咽咽的慢慢出了鞘,像是被人逼着脱衣的少女一样,逐渐露出了那截干净光滑的剑身。

  主人我这是被逼的。

  你不要看。不要看这边。我心里其实只有你啊。

  看着哭哭啼啼自动出鞘一寸的黑剑,苏尝心中泛起了几分无语。

  你这么小个剑灵,除了真香体质怎么还有点牛里牛气的?

  一旁的刘羡阳只看见苏尝在接过黑剑后,只用了几个呼吸就让这把桀骜不驯的剑变得如在宁姚手中一样听话,甚至犹有过之。

  他不禁感叹,

  “苏尝厉害啊!这剑到你手里,这么快就变得那么乖了?”

  接着他和陈平安又都目光灼灼的盯着苏尝手里“乖巧”的黑剑。

  要知道对于男人,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手里有把笔直的树棍都能赢得同伴的艳羡。

  更何况苏尝这把是货真价实的飞剑。

  换它在宁姚手里的时候,害怕被戳的他们俩都只敢远远看着。

  但是它现在在自家兄弟手里,陈平安和刘羡阳胆子便大多了,敢近距离的贴着看了。

  从被一个男人又摸又看,变成被三个男人一起注视。

  小剑灵感觉自己的剑生节操崩塌的实在太快了。

  不过事到如此它也懒得反抗了,只是静静的躺在那,任由那一道道灼热的视线在自己身上贪婪的游走着。

  你们来吧,无论怎么摧残我,我的心永远有主人的那一份!

  听到这话的苏尝黑着脸把它推回了剑鞘之中。

  他总感觉这剑灵破罐子破摔之后,居然开始有点享受了。

  这小剑灵不会还有点M属性吧?

  苏尝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宁姚。

  你家剑灵这样你知道吗?

  还是说这剑灵是剑如主人?

  宁姚被他这一眼看的莫名其妙的,还以为苏尝这是在向自己炫耀。

  她小小的嘁了一声。

  男人的好胜心。

  无聊。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能那么快驯服自己的剑,这个苏尝在剑道上,应该确实很有天赋。

  把剑借给苏尝后,宁姚又喝了苏尝带来的粥。

  过了会,她又捏着鼻子灌下去了陈平安煎的药。

  最后她站在刘羡阳端来的热水盆前,拿着一块崭新的棉布准备擦洗身体的时候。

  她终于忍不住冲那三个说好要把屋租给自己,却干站着不走的家伙竖起了眉毛,

  “你们还在这干嘛?”

  “他们俩没走。”苏尝耸耸肩。

  “这是陈平安家,陈平安没走。”刘羡阳搂着陈平安的脖子振振有词。

  被宁姚用刀子似的眼神盯着,陈平安黝黑的脸庞瞬间变得涨红,

  “刘羡阳,别扯我了,让我去你家睡吧。”

  “我也。”

  苏尝刚想凑个热闹,但是又停住了,

  “算了,我回家吧,刘羡阳打呼噜。”

  “宁姑娘,苏尝他污蔑我啊!”

  刘羡阳大呼小叫,指天发誓,

  “不信你留我在院里睡一觉,我给你证明一下我的清白啊!”

  宁姚呵呵一笑,留你在我的清白就不用要了是吧,

  “滚!”

  “好嘞!”

  刘羡阳拉着早就面红耳赤的陈平安,跟着苏尝一起嘻嘻哈哈的走出了屋。

  眼看三个少年吵吵闹闹的离开了院子,还把门给带上了。

  宁姚那张总是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这几个人聚一起,应该每天都不无聊吧?

  随后她脸上的那抹笑容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她忽然想念起了自己的家乡。

  她在那里也有一些朋友。

  有些人和苏尝他们年纪相同甚至更小,却已早早战死在城墙上和城墙下。

  浩然天下有些人说此生未至倒悬山,纵走千州也枉然,还说什么不到剑气长城非好汉。

  但如果可以,她宁姚,宁愿没有那么多早早死去的好汉。

  幽暗的烛光下。

  褪去沾着血污和泥渍衣服的少女。

  拿起用温水打湿的棉布。

  一点一点的擦拭起了那副洁白无瑕的身躯。

  小巷里三个慢悠悠走着的少年,想着那位宁姑娘,此刻正在屋子里,用湿漉漉的白布轻轻擦拭身体。

  三个正值青春的少年,一时间都不言语了。

  好半晌,刘羡阳才用手肘拱了拱草鞋少年,

  “陈平安,你是不是在跟我想一样的事情?”

  陈平安立马否认道,

  “不,我才没想!”

  “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别脸红。”刘羡阳啧了一声。

  “这…这是苏尝说的精神焕发!”陈平安有些结巴。

  觉得逗这个呆子很无聊,刘羡阳便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青衫少年,

  “苏尝你呢。”

  苏尝摸了摸下巴,又摸了摸手中的剑。

  然后他回忆着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看过的那些采花贼表演,发出了经典的笑声,

  “嘿嘿嘿。”

  “咦,笑得好淫荡。”

  刘羡阳虽然这么说,但也立即模仿了一下。

  不过怎么也模仿不出前者的那份精髓。

  他马上对苏尝又多了一个领域上的敬仰。

  临到分别的时候,苏尝让陈平安继续慢慢往前走,自己则叫住了刘羡阳。

  他伸出手按住了后者的胸口。

  刘羡阳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吐槽出声,

  “苏尝你别冲动,我胸肌跟宁姑娘不一样,我比她大!”

  苏尝翻了个白眼,你这话让她知道,你得死成八瓣。

  “苏尝…我没那啥龙阳…那好啊。”

  眼看青衫少年不言语,刘羡阳的额头上都渗出了一丝冷汗。

  这苏尝要是真对我有什么想法。

  自己要不要从了?

  “闭上你的嘴,我给你心口上留层保命的劲气。”

  要不是得专心维持着武道劲气的输送,听见刘羡阳心声的苏尝早想一巴掌呼这不着调的小子脸上了。

  明白过来的刘羡阳,立即又变回了那副大咧咧的模样,

  “我明天一早就像苏尝你说的待在铁匠铺那,苏尝你是不是太小心了。”

  “你刘羡阳要是能乖乖听话,就不叫刘羡阳了。”

  这话说的刘羡阳一时语塞。

  心里暗叹还是兄弟了解兄弟啊。

  他是真不想把可能要命的麻烦推给苏尝和陈平安。

  劲气传到末尾,头上布满汗水的苏尝最后叮嘱了一句,

  “遇到事别慌。”

  刘羡阳点头,

  “俺老刘一向稳健,那苟日的卢正淳打劳资的时候,苏尝你和陈平安不也看见了,劳资硬是挺着一声没吭等你们来救我了。”

  苏尝收回手,

  “滚滚滚。”

  这下三人才是真正的分道而行了。

  不过苏尝还能听见刘羡阳和陈平安的嘀咕。

  “你说宁姑娘能不能把洗完澡的水,给留着啊,我有点想喝呢。”

  “刘羡阳,你是不是憋的太狠了?”

  “嘿嘿,晚上就跟你一起发泄一下怎么样?”

  “刘羡阳你要不还是早点攒钱娶个媳妇吧?”

  “嘿,我找媳妇儿还用攒钱?我这魅力男女通吃的,刚才苏尝还摸我胸呢!”

  回到家后,苏尝照例盘坐在床上。

  眼睛再睁开,便又是心河世界。

  他抬头看了一眼依旧高挂于夜空之上的璀璨银河,心中略微放下了几分心。

  校动肌肉,拉起拳架,苏尝踏着六步桩走入小镇心河之中。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在大腿深的水域就停下,而是一直走进了胸口深的位置。

  随后他轻轻吸了口气,屏息凝神,让自己全身都没入了滚滚心河之水中。

  刚没入水里,一股强大的心河暗流便要将他的身体裹挟进深不见底的河床。

  但苏尝腰间悬挂的那枚碧绿竹签,帮他在涛涛水中央稳住了身形。

  无数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瞬间将他淹没。

  苏尝浑身都亮起金灿灿的光,但只有手臂和下身的光芒格外浓郁,其他地方则比较稀薄。

  刀剑撞击在他身上,激起阵阵火花和金芒。

  苏尝身形微微颤动,但是很快又稳住了气息。

  更多的利刃浪潮涌来,苏尝的身形也如筛糠一样颤抖起来。

  当这颤抖达到巅峰时,苏尝肩膀上渗出一丝红金色的血液,随后是第二丝第三丝。

  再接着,他的主要躯干便如扎开无数小口的啤酒袋一样,泂泂流出道道金色细流。

  皮肤和肌肉被寸寸剥离,露出其下的森森白骨。

  肌肉长出,皮肤回复,再度寸寸消融,如此反复。

  如同凌迟,如遭万剐,

  当痛苦达到顶峰,少年胸腹中那口气息要随着痛苦的呻吟吐出时。

  一个崭新的漂流瓶触碰到了少年的手。

  苏尝下意识抓住了那只瓶子。

  画面传进脑海中。

  小小的红衣女孩,坐在后院的池子边。

  她用小手轻轻搅动着池水,一只金红色的螃蟹随着她的手指在水里不断移动。

  红衣小姑娘轻声和螃蟹聊着天。

  她念着一个名字,

  “苏师兄。”

  已经痛苦的要把那口气吐出来的少年,在听见她的声音时,脸上的神色霎时间恢复宁静和安详。

  他紧紧把这只漂流瓶抱在怀中。

  就像抱着整个世界。

  滚滚浊流里。

  刹那间,金光大作。

  金身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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