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唯有春风打个旋

  苏尝一边缓缓调动着武夫蛟龙脊背,一边望着加速离去的宋长镜,脸上露出了一抹促狭的微笑。

  随后他用手轻轻抚上那枚碧绿竹签,用心念笑着问,

  “齐先生,我这次损人的火候怎么样?”

  那缕帮他写下符字的春风,在他耳畔轻轻回荡了一个只有少年能听见的回答,

  “炉火纯青。”

  青衫少年一脸当仁不让的表情,欣然收下了自家先生的赞扬。

  随即还反口夸赞道,“都是先生教的好!”

  那缕徐徐拂动的春风停滞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这个锅为什么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与上一次苏尝遇见大隋王朝御马监掌印太监,吴钺吴貂寺不同。

  那时齐静春为了让对方背后的崔巉,相信苏尝确实不是他在文脉上的亲传弟子。

  好让对方不要对苏尝过多的关注与纠缠,便提醒少年使用拿手的损人手段。

  所以苏尝才喊了那段“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的歪诗,把吴貂寺和高煊都气的磨牙。

  但这次都不用他提醒。

  苏尝凭借着那位大骊藩王第二次停步时,所提及的大骊国师在外等着一事,就明白了对方也是带着类似目的而来。

  而对于那位崔国师的第二次试探。

  苏尝给予的回应,明显比上一次还要促狭和刁钻。

  按少年的说法,上一次只是语言上的精神攻击。

  这一次可就是物理、术法加精神的三重攻击了。

  只能说苏尝应对这种事时愈发熟练了,损人起来也越发戳人心肝了。

  不过自己也在陪着他胡闹就是了。

  苏尝一边继续校动着龙脊,一边回顾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

  “早在我与这位大骊藩王对拳时,便感觉他在动了几分真火之余,还隐隐有些不情愿。”

  中年儒士回答,

  “他与崔巉此时身为大骊一文一武两根柱石,本就是相互掣肘的关系。

  宋长镜又一向心高气傲,不愿被对方当棋子使很正常。”

  苏尝点点头,继续说,

  “那他这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最后还特意留下那位崔国师在外守着的消息。

  不只是来东施效颦,试探我与先生真实关系的吧?”

  只要苏尝这个学生问起,齐静春这个先生一向知无不言,

  “在很早之前,我跟崔巉有过一段共同谋算。

  为了应对之后的妖族入侵,就是用你熟知的那些反复诈尸手段,设局诱贾生也就是周密入局。

  以我旧十四之境换他崔巉新十四,让他有更多余力来守宝瓶州。

  不过这是以前的事情了。

  对于保护天下众生这件事我心如一。

  但在其他方面,你也知道,我现在的打算与他已大不相同了。”

  苏尝点点头表示理解了。

  崔国师这是看小师弟不想陪他玩诈尸小游戏。

  这个想要以一洲一国守浩然的绣虎,就有些急了啊。

  所以他才会借宋长镜之口,要通过自己这个学生与齐先生谈一谈。

  不过苏尝觉得既然齐先生依旧愿意借出力量守护浩然,那么绣虎大人就大可不必如此急。

  而且中后期蛮荒天下妖族入侵那笔烂仗,打的莫名其妙,结束的也莫名其妙。

  中间那些战死的豪杰,都在后面“香火凋零的文圣一脉力挽天倾”的对比下成了小丑。

  其中还诞生了诸如三十万大骊铁骑对抗蛮荒大妖,并且横跨天下马踏蛮荒的名场面。

  还有两句话就带过去的阮秀开天、周密登天,并肩飞升古天庭的画面。

  以及开天完之后,这两个戏份很足的人物就彻底隐身不见的安排。

  每次想起这些事,苏尝就觉得眼前一黑,脑子好似被人强行灌进了水。

  青衫少年使劲儿捏了捏皱在一起的眉心,把死去的回忆重新甩进心湖深处。

  苏尝决定不去想这些坏心情的烂事了。

  现在的这些大局之事先交给齐先生重扫棋盘,将来之事就由自己试着慢慢来改变。

  十分赞同他想法的那缕春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随后便消失不见。

  以苏尝对齐先生的了解,可以肯定他这是去找那位大门口的崔国师聊天了。

  不过到底是先聊心理还是先聊物理。

  不好说。

  一旁一直等他校好龙脊的李二,瞧见少年刚刚露出一幅难受的模样,还以为他归位龙脊时出了什么岔子。

  这位朴实汉子刚想说些指点的话。

  却见那个少年使劲儿伸了个懒腰,好像要把背上所有负担都抖落一般,使劲儿晃了晃脊背。

  随即,在竹筒爆豆声中,苏尝凭借着那股早已蓄势待发的龙腾之力,与胸腹之间那口蛟龙气一起挺直了脊背!

  红眼金龙高高抬起头颅,眼中红芒大亮。

  十二块龙脊中的颈首脊,校动完毕!

  重新恢复轻松灿烂笑容的苏尝,将腰杆挺直后,抬头看了看天。

  天上有春风拂过,将白云吹散。

  再无遮挡的蓝天,天高气爽,阳光灿烂。

  对于未来那些还未发生事,那些纷杂的阴谋算计,少年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且走且看且前进,犹豫惶恐可不行!

  我来浩然天下,还是办那三件事。

  走更多路,看更多风景,见更多人!

  如果可以,能让更多山下人挺起脊梁,让山上人不那么高高在上、随意殃及凡人,那就更好了。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初心亦得,始终难守。

  所以才要不忘。

  青衫少年低头戳了戳自己的心口,感觉到那里还好好活着那个凡人的自己。

  他脸上的笑容便更加轻松了,

  “走,李叔,我们去买材料,招匠人和帮闲去。

  顺便再给李叔你多买几坛酒!”

  李二瞅着这个心境转换毫无滞涩的少年,难得露出了一抹毫不掩饰的欣赏笑容。

  这个朴实木讷汉子没再拒绝少年的好意,而是重重的点点头,

  “好嘞!”

  随即他又凑到少年跟前低声说,

  “刘寡妇铺子的酒好,咱去那买。”

  苏尝有些狐疑的瞅瞅这位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

  “真是酒好?不是人好?”

  听出少年言外之意的李二,面色认真的回答,

  “酒好,可以喝。”

  青衫少年下意识接了一句,

  “人好,可以吃。”

  至于怎么吃,之前刚交流完洞玄子秘术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怕真把苏尝带坏的朴实汉子连忙讪笑道,

  “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虽然刘寡妇是个能把百炼刚化为绕指柔的妩媚妇人。

  但在汉子心里却远比不上自家性情泼辣、姿势丰富的婆娘。

  他非要带着苏尝去她家铺子买酒,原因其实很简单。

  因为李二觉得有苏尝在,那位好看脸的寡妇会在打酒的时候少掺点水。

  两人买完材料,找好工匠,又去那个在苏尝面前把小腰扭成花的妇人铺子里买了几大坛酒后。

  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了那个塌了房顶的小院门前。

  已经跟李柳说完母女体己话的妇人,早就眼巴巴望着街道口。

  此刻她看见自家汉子和苏尝身后跟着一大帮工匠和帮闲,还推着那一车车修补房屋的材料。

  这个因为嫁了个窝囊废汉子,而被人在背后戳了无数次脊梁骨的妇人,只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抖擞过!

  而一旁的李槐在叫嚷了一声“苏师兄”之后,便兴冲冲的在那些卸下来的砖头、泥瓦、黏土和木材上摸来摸去。

  周围邻居听见这边的动静也纷纷出门查看。

  此时这些人站在各自门口看着那个平时窝囊极了的汉子。

  瞧他一手抱着一大坛好酒,身边还跟着乌泱泱一群修理房屋的人时。

  这些街坊心中都有些不可置信。

  这,还是那个游手好闲的李二?

  他哪来的钱,又买酒又雇这么多人修屋子的?

  随后找寻原因的众人,便把目光投向了队伍最前面的那个青衫少年。

  街坊邻居看着这个听说已经与之前大为不同的翩翩少年,冲李氏笑盈盈的说了一声,

  “婶子,我们回来了。”

  而身边站着一个杨柳依依少女的妇人笑眯眯答应后。

  他们就顿觉自己破了案。

  李氏这是给自己闺女相中了女婿是吧?!

  齐先生这个住在泥瓶巷里的学生,原来这么有钱的吗?自己咋没早一步发现!

  感受着周围炽热的视线,好不容易畅意一回、挺直腰杆的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跟苏尝低声恳求,

  “苏小子,婶子因为你李叔被人瞧不起,心里那口气憋太久了。

  刚刚才腆着脸答应了一声你的招呼,沾了一下你的光。

  婶子保证之后不会跟人说什么不着调的话,不会拉你大旗扯你虎皮。

  但还请这一小会儿,让婶子出出你李叔被邻里邻居嫌弃的那口气,求你了。”

  听闻她的话,苏尝并没有多说其他。

  他从怀中掏出几角碎银,递给身边的妇人,随后便大声说道,

  “婶子,按惯例,这些干活的匠人,主家中午也是要管饭的。

  婶子你一个人估计忙不来,还是请一下左邻右居帮忙一起弄个开工饭,大家中午一起好好吃个热闹!”

  听着周围响起的应喝和叫彩声。

  感觉自己长久憋闷一消而散的妇人,此时面对苏尝时眼眶已经红透了。

  她收着眼泪,刚想说什么感谢的话,

  苏尝直接拦住了她的话头,

  “李叔这一路上启发我很多,我回报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妇人没明白自己那个除了床上之外就没啥用的汉子,到底能帮已经成了山上神仙的苏尝什么忙。

  但是她看青衫少年说的信誓旦旦,又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她就推了推身边那杨柳依依的闺女,

  “你刚才不就说有话要跟苏小子讲吗?

  现在这忙忙活活的,人多眼杂,也不好说话。

  你们俩去街上逛逛走走,临中午回来就行。”

  苏尝闻言看看李柳。

  对方柔柔一笑,点点头,表示是自愿的。

  青衫少年在心中吐槽。

  行啊,江湖共主你这是演上瘾了啊。

  这要是传出点什么,反正我不吃亏,就是你这个黄花大闺女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不过看李柳不甚在意的样子,苏尝也没有必要扭捏。

  越回避就显得越心虚,他啥都没干有啥可心虚的。

  于是他便率先迈步。

  身后的李柳跟娘亲说了一声后,便也远远跟着走了。

  从自家地砖下翻出一本图文并茂册子的朴实汉子,刚走出院门想要把东西递交给少年。

  结果在看见这一幕后,李二看看手里花样繁多的册子,再看看跟人头也不回走远的女儿李柳。

  这位武道底子远比大骊藩王厚实的九境武夫。

  陷入了沉思。

  而捧着一手和好的黏土,兴冲冲要找苏尝捏泥人的李槐,还向一边沉默的爹发出了如此的疑问,

  “咦,我苏师兄呢?我姐呢?”

  沉默的朴实汉子没有回应。

  只有扫走了几片枯叶的春风。

  在两人身前打了个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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