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殓师(上)

  故事开始往往在一个平凡的雨夜。

  雨水混在黑夜里,将半山腰上的灯牌淋得忽明忽暗。直到几辆豪车驶来,车头灯才将昏暗的灯牌彻底点亮。

  一方庵。

  “啧,这破路,真难开。”

  第一辆车的驾驶室里,青年心疼地看着车身上的泥点,嘴里不断抱怨。

  “姐,要不咱们掉头吧。”

  “爷爷的遗命是安葬在一方庵,你不要再多话了。”

  后座的黑暗里,一个清冷的女生透了出来。青年缩了缩脖子,这荒郊野岭里,即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毛。

  “到了。”

  几辆豪车相继停下,姐姐率先撑伞走了下来。

  一方庵门前早有两人等候。

  一老一少,两头白发。

  白发青年伸着懒腰,口中直打哈欠,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年老的身材瘦高,戴着一副老年眼镜。轻微偏转过头,低声对着青年交代。

  “之前廖馆长,一直不让我们接触的名单。”

  “今晚我们有机会出手了。”

  白发青年眼神抬了抬。

  “一号名单?”

  “是的,一号VIP,生前已经签好死后合约的客户。”

  白发青年这才睁眼看向临近大门的两人,轻声说了句。

  “有意思。。。。”

  走在前面的姐姐一袭黑色长裙,腰间仅有一条细带揽着,身材轻曼走路不起一点风儿,仿佛完全融入了黑暗之中。

  另一个却是貂领皮衣配长靴,八两金链带银钉,链子一晃晃的,将俊秀的面容曜得略显骚包。

  这时他已经越过姐姐,撑着伞探着身,直接发问。

  “老头,你就是廖国凯?”

  面对诘问,老头反而露出了标准的笑容。

  “叶少,老夫惭愧,我并非廖馆长,他有事外出了。”

  骚包少年更显得意了,转头看向身旁。

  “姐,廖馆长不在,咱们。。。。”

  不料对方恬不为意,直接开口。

  “没事,我找的是万师傅。”

  说着踏上一步,诚恳地对老者说道。

  “想必叔叔就是行业内久负盛名,有妙手回生之称的万师傅吧。”

  老者连连摆手,像是谦逊,小姐姐已经再一次诚恳地请求道。

  “请您一定要帮我爷爷恢复容貌。”

  她的脸色略显黯淡,声音转低。

  “爷爷一生爱洁,我想他走得体面一些。”

  小姐姐说得动情,连风带上一点凄凉味道。这个时候,“啪啪啪”几声清脆的拍手声打破了氛围,一个矮胖子突兀地从两人身后出现。

  “听说万师傅从业3年间屡创奇迹,各种缺损的遗体都能恢复如初,人称鬼手万,今天有幸过来学习学习。”

  嘴上说是学习,脸上却是一片倨傲。这时候骚包弟弟,才向姐姐介绍道。

  “姐,我怕你被骗。”

  “所以请陈师傅过来把把关,不打紧吧。”

  说着他放大了音量。

  “这位陈尧大师,可是首都圈里认可的特级入殓师。”

  陈胖子这才微微颔首。

  “幸会。”

  算是打过招呼。

  不料,小姐姐却没有多少领情的意思,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压低了声音数落。

  “叶正,你这是存心捣乱!”

  她正想好言婉拒这位大师,眼镜老者忽然伸手叫停了众人。他推了推眼镜,这才说道。

  “陈尧什么的我们无所谓。”

  “不过这之前请你们搞清楚一件事。”

  老者郑重地向后伸手,指向身后的白发青年。

  “这位才是你们口中的万涵陌,万师傅。”

  三人脸上流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陈尧率先反应过来,仗着这行泰斗级别的身份,直接出言挑衅。

  “没想到,这么有名的一方庵,竟然连个入殓师都是冒牌的。”

  面对同行,眼镜老者没有了之前的和气,弯下身抵近陈尧脸上。

  “万师傅可是正儿八经的医学院学生。”

  “货真价实的顶级入殓师。”

  “你要把关,我们没有意见,也要等我们完成后才能看?”

  “懂不懂规矩啊。”

  陈尧脸上一僵,但想到尸体的状态,当即冷笑道。

  “没问题!”

  两名老者同行相轻,一旁的小姐姐却没有失去礼数,率先伸出手来。

  “幸会,万大师。”

  “我是叶琪。”

  然而当万涵陌打算握手时,叶琪却突然怔住了。这条手腕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仍旧有几滴黑色的血液渗出,尖锐枯瘦的五指不像是人类的,反而像恶鬼从地狱里伸出的魔爪。

  “这手。。。。”

  万涵陌敏锐地察觉她的反应,小姐姐收起了手,又接上了话。

  “万师傅真是年轻有为啊。”

  白发青年没有回话,只是转身进了一方庵,临了才抛下一句。

  “闲话就不说了,我们抓紧开始。。。。”

  一方庵地下尸殓房外。

  两名医护推着担架下来,眼镜老者照例询问起尸体状况。

  叶琪双手紧扣在胸前,楚楚可怜地说道。

  “爷爷遇到了银行劫案,被绑匪劫持上车,虽然最后拦下劫匪,但是枪战中车辆侧翻,爷爷也就。。。。”

  小姐姐说得声情并茂,眼镜老者听得满头大汗。

  “你继续吹。。。啊不。”

  “你继续说。”

  叶琪再次诚恳地说道。

  “请一定要把爷爷修复到生前的样子。”

  “价钱方面一切好说。”

  眼镜老者还在犹豫,一旁的双手插胸的万涵陌已经接上话了。

  “这么严重的损伤,还要修复到生前一样。”

  “难怪其他家不敢接。”

  叶琪含糊其词,半晌才支吾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其他家。”

  “你身上沾了一些柏树叶,殡仪馆和殡葬服务公司一般都会种些柏树。”

  “而且你面容憔悴,鞋袜都沾了污渍,这对于你这种家境的人来说可不常见。”

  “根据资料显示,死者死亡时间是昨天半夜,现在是晚上8点了,你应该是奔波一天都没休息,那多半就是在找殡仪馆处理相关事宜了。”

  万涵陌侃侃而谈,分析得丝丝入扣,叶琪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忽然正视说道。

  “您的观察力真强,那您看,您有把握修复吗?”

  “我说十成就太自大了,保守有九成把握吧。”

  万涵陌笑着点了点头,看到这个笑容,叶琪的心定了许多,真心实意地说道。

  “那就有劳万师傅了。”

  “叶小姐,且慢”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友好的声音打断了此刻的平和,又是那个秃顶陈尧。

  “修复之术少则十年,多则几十年才能通晓,你一个小毛孩搁那吹啥牛逼呐。”

  “姐,听听。”

  陈尧说话咄咄逼人,显然是有一旁的叶正撑腰。骚包少年更是贴近了万涵陌,挑起一根手指说道。

  “吹牛谁不会啊?几十年经验的老专家都不敢说能还原到和爷爷生前一样。”

  “你这黄毛...哦不..白毛小孩敢放大话?还万师傅呢。”

  叶正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

  “小子,我看你就是一冒牌货。”

  说着她更是无视万涵陌,探头对身后的叶琪喊道。

  “姐,我都跟你说了,这家公司一看就不专业,你看这装修一看就没生意。”

  “万一给爷爷弄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他像是露出尾巴的狐狸贴近了叶琪身边,毫不忌讳地说道。

  “我们去陈佬的公司吧,人家装修气派,服务到位,我都去问过了,贵是贵了点,100万我们也出得起啊。”

  “我司必以最高规格操办!!”

  陈尧叶马上迎了上去,踩点般地一唱一和。

  “够了!你已经说了一路了,我不会改变决定,这是爷爷的遗令。”

  叶琪已经恼怒了,说话没有回转的余地。叶正也不好下台,心里碎碎念着,怨恨地看向站着看戏的万涵陌。

  结果对方也没惯着,直接张口还击。

  “一百万?”

  “怕不是吃了回扣吧?”

  “连爷爷的葬礼都贪,你可真是大孝子啊。”

  被戳破心事的叶正脸上露出一丝慌张,旁边的陈尧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心里却也暗怪叶正的多嘴。只是骚包作为家属,这样被当面指摘,怎么也要找补回来。

  “你别血口喷人,想从我们这骗钱!妄想”

  他大步走到万涵陌面前,手指都快戳到对方脸上了,只是万涵陌依旧没有生气,淡淡地说道。

  “一句话,做还是不做?”

  “万师傅,开始吧。”

  叶琪再次表明立场,叶正却还在胡搅蛮缠。

  “慢!”

  他有自己的算盘,既然这都破不了对方的静功,那就加码让对方知难而退。

  “这钱让你赚可以,但如果把我爷爷弄出个好歹或者修复得不像,你打算怎么负责?”

  “你想怎么样?”

  涵陌的反问让叶正很是满意,他大摇大摆地走到裹尸袋的推车旁。

  “如果你做不好,那你得倒赔100万!”

  “卡。。卡。。卡。。”

  像是料定了万涵陌无能为力,叶正将裹尸袋的拉链拉开,一具老人的尸体展现在众人眼前,是叶家姐弟的爷爷,叶奇正。

  只见尸体的面部已经损毁,左边的眼眶眼球全然不见,只剩一个黑漆漆的空洞,而在左侧眉骨上方,竟然是一颗子弹贯穿孔!

  “连眼珠都没了?”

  老者惊呼一句,陈尧已经摇起了头。

  “小子,要完全修复,是不可能的。”

  然而万涵陌却皱起了眉头。

  “真是枪杀?这事能发生在首都?”

  看到皱眉的万涵陌,叶正会错了意,越发嘲讽地说道。

  “看见了吗?这可不是一般的损伤,你想现在认怂还来得及。”

  心里只道事情是稳了,魂儿早飞入天上人间,狂揽着50万的回扣,享受着嫩模包围。

  可是事情总是出乎意料,就在叶正得意忘形之际,一个声音打破他的幻想。

  “我跟你赌。”

  “你说什么?”

  叶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口回问。

  万涵陌没有重复自己话的习惯。

  “如果做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叶正脸色一狞,倔强地开口道。

  “自然是跟你100万。”

  “只是。。。。”

  “你有100万跟我赌吗?”

  他一手指着万涵陌,一边挑衅地问道。不料对方只是平淡地回答。

  “我自然没有一百万现金,”

  “不过...馆长是我养父,早些年他已经将这个馆以及这后山的地都转我名下,”

  “我若修复不了,我就将着产业和地都赔你!如何?”

  “好!那咱就这么说定了!”

  叶正一口咬定,生怕万涵陌反悔,这喂到嘴边的肥肉地怎能不要,答应得那叫一个爽快。

  万涵陌废话不多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正一眼,就将工作间的门打开,顺势把老人的遗体推了进去,

  “外面等着。”

  砰的一声,随着大门关上,将万涵陌两人彻底隔绝开来。

  “这家属,看来还不知道他爷爷尸体的特殊之处,”

  万涵陌一边做着准备工作,一边和老者聊天。

  “药叔,我们得瞒着这姐弟作处理吧?”

  “是的,他们并不知情,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被唤作药叔的老者正将遗体转到工作台上。

  “先修复。”

  万涵陌言简意赅。

  “没错,修复完他们确认了,我把人支走,你再进行尸体的特殊处理。”

  二人神秘地商量着什么,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歇。

  “尸体损伤严重,你得先通灵知晓其生前模样,”

  “这是一号名单客户,所以...”

  “你可能将看到这世界最大的秘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药叔一脸担忧,万涵陌却弯腰贴在尸体旁边,不见惶恐却是一脸的郑重。

  “我等的就是今天!”。

  只见他先是深吸一口气,随即闭上眼睛,眼周青筋全部暴起,再一睁眼,眼球竟然如同墨染一般,再也不见一丝眼白。

  他挥舞着双手,像是调动着什么力量,只见工作台上的尸体随之异动,死去的眼睛重新转动起来,尸体四周开始散发出一丝丝热气。

  随着万涵陌绑着绷带的右手用力一掐指,散发出的热气开始聚拢,竟然显现出一个空洞的人形飘荡在空中。

  这是叶奇正的灵魂!

  “入魂!”

  随着万涵陌的一声暴喝,半气体形态的灵魂吸入他的眉心。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随之一幅恢宏的画卷在万涵陌眼前展开,高耸入云的城市,光怪陆离的机器,野蛮凶残的兽人,垂死挣扎的人类,但依旧还有无穷无尽的恶鬼,不断动摇那逐渐消逝的希望!

  而一个红色兜帽,就在这片绝望中,站在尸山血海之巅!

  但转眼间,一声枪响,英雄最终没落。。。。

  万涵陌踉跄地倒退几步,气喘吁吁睁大双眼。

  “涵陌,你没事吧。”

  药叔连忙上前几步。

  “怎么样?看到了吗?”

  而万涵陌却只是半跪在地,口里喃喃低语。

  “看到了。。。”

  “我终于看到了。。。。”

  “我终于看到父亲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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