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家晚间的餐桌上,菜品很丰盛。
然而,出于某种显而易见的原因,始终没人动筷子。
一片压抑的沉寂持续笼罩着餐桌,让人无心用餐。
直到穗子率先将这份沉寂打破。
她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自顾自地双手合十,开了口:“你们都不吃的话,那我要开动了哦?”
说完,她就要拿起筷子,开始用餐。
“...等等!”
这下,一旁的白木堇坐不住了。久坐许久无声的她,不得不抬起视线,盯着穗子,也跟着开口了。
“妈妈,难道您就打算这样糊弄过去?”
“嗯?糊弄?”闻言,穗子歪了歪脑袋,“这个词未免有点...”
“难道不是吗?明明是这种事情,却一句解释都没有,只是这样轻飘飘地告知我们一声,也太过分了吧?”白木堇的情绪有些激动。
“那么,需要说什么呢?”穗子反问。
“这...”白木堇顿了下,接着说,“至少告诉一下原因,什么的吧?”
“原因是什么,难道小堇还不知道吗?”穗子忽然浅浅地笑了起来,眼神则看向了餐桌一边空出的座位。
白木堇跟着望过去,紧接着一下语塞了。
那是父亲白木信彦的位置。
通常情况下,一个月里,这个位置只会被使用不到三次。
这个现状已经持续相当久了。
哪怕今天也并没有例外。
也就是说,其实这件事情并非是毫无预兆的。
白木堇很早就预感到了这件事。
她也当然明白,离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的父亲——白木信彦,对穗子、对这个家庭,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了。
“但是...”她还想说些什么。
身为女儿,父母面临离婚,无论事先有什么样的心理准备,可真到事情发生的时候,她都无法这样轻易就接受。
“一定要这样吗?”
“我不觉得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了哦。”穗子的语调依旧是那般的轻盈。
显然这个决定已经在她心中酝酿许久。
正如她先前在路上所说,她只是告知两人一声而已。
她决心已定。
白木堇咬住嘴唇,眼底泛起泪光。
半晌后,她不甘心地看向身边的白木川。
“...哥哥,你呢?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被点名的白木川偏过脑袋,他先是看一眼白木堇,随后视线又转向一边的穗子。
想了想,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虽然是有点意外,但这种事情,也只能说是早有预见了。
“而且既然穗子已经做出决定,那我没有任何意见。”
白木川并不打算干涉穗子的决定。
“你——”白木堇紧盯着白木川,一副被背叛的表情。
“还是小川理解我。”穗子在一旁肯定道。
白木堇的身体颤了颤。
她感到一阵孤苦伶仃的无助感。
她看看白木川,又看看母亲穗子,最后,她咬着牙,低垂下视线,低声道:“为什么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你们能说得这么轻松啊!!”
说到最后,少女委屈、悲哀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在颤抖的身躯中、努力压抑的声音中,全力爆发了出来。
明明是家庭破碎要离婚了的这种大事,为什么就这般轻轻松松地说出口,并要求她轻而易举地接受?
她实在不明白、不理解。
“那么,要怎么说呢?要妈妈一副「诶,要被甩掉了」,然后哭得死去活来地说出口吗?”
“......”
“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的吧?还是小堇你觉得,就这样下去,也挺好?”
“......”
白木堇当然无法给出答案,她并不知道,也无法静下心去思考什么才是所谓的「最优解」。
她只是因为本能的抗拒、无法接受,而逃避着现实。
片刻后,白木堇伸出手,拭去眼角的眼泪。接着“刷”地用腿推开了椅子站起了身。
她站着身子,扫视过两人。
最后,她又一声不吭地低下头,径直离开了餐桌,走回房间“砰!”的一声将自己关了进去。
餐桌上便只剩下白木川和穗子两人。
两人对视一眼。
“看来小堇生气了。”穗子说。
“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很正常。”白木川并不意外妹妹的反应,“毕竟她才十五。”
还是一名高中一年级的学生。
“嗤。”穗子却忽然笑出声来。
“笑什么?”白木川奇怪地看向她。
穗子嘴角弯起,说:“说得小川你好像很大一样,老气横秋的,明明也才大一岁而已吧?”
“......”
如果年龄可以叠加来计算的话,活了两世的他应该比穗子大...当然实际上不能这么计算就是了。
“因为...我是哥哥,而已。”
白木川有点尴尬地随口找了个理由。
“那么,穗子呢?”
“我?我怎么了?”
“你是什么感觉?”
“嗯...这个的话...”被这么一问,穗子一手托起下颌,抵靠着桌子,认真思考起来。
“没什么感觉...吧?”最后思来想去,她用着一副不确定的口吻回答道。
“是吗?”
“是吧?”其实穗子也不确定。
有时候难过是有滞后性的。
接近十六年的婚姻,是否真的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一笔勾销,她也不知道。
“好了,别说我了。”穗子扯开话头,“倒是小川你呢,你是什么想法?”
“我吗?”白木川仔细思虑之后,也回答道,“我在想,我是不是要改名了?嗯...若山川?也挺好。”
“若山川...?”听到这个称呼的穗子还愣了一下。
在与白木信彦结婚之前,她的本名便是若山穗子,若山是她的姓。
嫁给白木信彦之后,她就改名成了白木穗子。
若山,她都已经好久没听到这个姓氏了。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穗子便痴痴地又一次笑出声了。
“什么嘛,都想到了这一步了?而且,小川你这是已经决定要跟妈妈了吗?”
“这应该不算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吧。”白木川说得理所当然。
“好吧。”穗子的嘴角挂着残余的笑意。
“不过——”
她的眼神忽然怀疑地盯住了白木川。
“小川怎么知道妈妈以前姓什么?我应该没说过吧?”
“......”
“......”
在白木川忽然语塞中,穗子怀疑的视线越发盛了。
原因很简单,若山穗子这个名字,是白木川还是狐狸的时候知道的。
等他化形成人,被穗子收养,那时候的穗子早就已经是白木穗子了。
按理说,他的确不该知道若山穗子这个名字。
“...没什么,无意之间听别人提起过的。”无从回答,白木川只能撇开视线,含糊不清地答道。
穗子继续盯着白木川,好一阵后才收回目光,轻轻点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
“好吧。那——这种事情之后再说啦。我是想问,小川你倒是接受得很坦然呢。”
“......”
白木川觉得他大概迟早有一天会在穗子面前暴露真身的。
毕竟是相处了十几年,各方面都对他相当了解的穗子嘛...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之后再顾虑吧。
白木川也不再多想,回答起穗子的话:“只是因为我觉得,这种事情也...很正常吧。”
“正常吗?”
“相当正常吧。”
得知穗子要和白木信彦离婚的消息后,白木川的情绪的确是没什么起伏。
尽管一开始,他们两人还是因为他才走到一起的。
然而——
“没有什么情感能够保证可以永恒地维系下去吧,即便开始的时候再如何情真意切,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散去,直到最后相看两厌,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白木川说得很淡然。
比如,穗子和白木信彦。
比如,小野凉子和斋藤俊介。
比如...太多太多了。
身为拥有姻缘神职的神明,白木川已经见过许多。
他仅仅只能根据姻缘的相性让适配的双方结缘。
至于之后,双方将如何发展,并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或许今天小野凉子能够和斋藤俊介结下良缘,带着这份姻缘步入婚姻,直到走到人生的尽头。
也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会在永无止尽的争吵中选择分道扬镳。
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
他只知道,因为缘分而走到一起的双方,一开始的爱意无疑是真切的。
他也知道,因为缘分散尽而分开的双方,最后的厌烦同样是真切的。
带着爱意步入婚姻的人绝对想不到未来某天他们会如此厌烦另一方;
因为厌烦要分开的人也绝对无法再回忆起他们携手步入婚姻时又是多甜蜜。
命运和姻缘这种事情,哪怕是掌控着姻缘神职的白木川,也说不清楚。
他只是见惯了。
仅此而已,
白木川将心中对婚姻的看法说出了口。
而一旁听后的穗子,则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怎么了?”白木川看向她。
“嗯...怎么说呢...”穗子犹豫着,组织着用词,“感觉小川你对于婚姻的观念,有点...极端?”
“极端吗?”
“是吧。”穗子说,“居然觉得哪怕最后并不成功也再正常不过...对于婚姻未免也太不信任...虽然我好像没有这个资格这么说就是了...”
失败婚姻的例子就摆在眼前,穗子此刻哪怕想要说明并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不美好的啦...之类的,也没办法说。
“总感觉小川的恋爱观要被扭曲了...呜呜,妈妈好失败。小川不会因为这件事,然后决定这辈子孤独终老了吧?”
穗子呜呜了两声——装的,随后开始担忧起白木川未来的人生大事来——这倒是真的。
“孤独终老?”
“是呀!”
“那倒不至于。”白木川否认道。
“那就好——”穗子刚想松一口气,随后就听见白木川说:
“不是身边还有穗子你么?怎么能算孤独终老。”
“...诶?”穗子眨眨眼,愣住了。
好一阵后,她反应过来,指着自己,问:“我?”
白木川用「有什么问题吗」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穗子又不确定地出声确认道:“小川的意思是...要一辈子陪着妈妈吗?”
“不可以么?”白木川说道,“反正穗子你要离婚了,之后的话,应该没打算再婚吧?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你岂不是要真的孤独终老了?那可不行。”
“......”
“......”
饭桌上一阵死寂。
几秒后,穗子突然红了红脸,有点羞涩地扭过头去,手指不自然地捋着发梢,声音也高了几分:“乱、乱说什么嘛!一辈子这种话留着去跟小女生说呀!对妈妈说什么呢!真是的——我才不需要你陪!”
“是吗?”白木川笑了起来。
“当然!”穗子气呼呼地瞪了白木川一眼,“你还是去陪小堇吧!”
“嗯?什么?”白木川停下笑了,他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穗子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冷静下来。
她用眼神指了指白木堇紧闭着的房间门:“小堇可不像你这么没心没肺,两下就接受了。”
“咦?我没心没肺吗?”
“那当然!”穗子肯定道,“反正,安抚小堇的事情,可就交给你了。”
“诶...?”
“干嘛?”
“感觉有点困难。”白木川直言。
“有什么困难,你们兄妹感情不是可好了?”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吧?小堇上高中之后你又不是不知道,连「哥哥」都不怎么叫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去?”
“我只是觉得,穗子你去更好,毕竟是——”白木川还想解释,然而穗子可不听他的解释。
“这种事情都不答应,还想说陪妈妈一辈子?果然是骗妈妈的。”穗子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了。
“这——”
“怎么了?”穗子抬头看向他。
白木川无奈了:“这根本是两回事吧!”
“就是一回事!”穗子明显不讲理,“你去不去?”
“......”
“...行吧。”白木川彻底拿穗子没办法了。
他只好幽怨地瞥了将这种麻烦事丢给他的穗子一眼,随后起身来,在穗子显而易见挂起来的微笑中,走向了妹妹白木堇的房间。
“笃笃。”
他敲响了房门。
随后等几秒后,他便将门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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