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负责监考的老儒不悦地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开口喝斥道。
“尔等作甚,还不老老实实答题?”
看着下方那些土司子弟们手忙脚乱地拿出小抄,老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干脆就将眼镜摘下。
然后垂头欣赏起了手中的书籍,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相比起正常的府试,对于这些官宦子弟以及流官子弟,题目自然是要出得更加的简单明了一些。
既有贴经题,同时还有选择题以及时务
所谓贴经,指的是选择所学习的课本的一段内容,掩其两端,中开一行,“裁纸为帖”,每帖空三字,由考生据上文或下文填写,有点像后世的填空题。
至于选择题,则是给出一段内容以及解注,让你判断正确与否。
除此之外,还有时务策以及八股文,只不过这是府学在季考之前的测试,自然只是小考怡情。
所出的题目都是相对比较简单的,可这也只是相对而言。
就在杨平安做完了贴经的填空题,下意识扭头望去,瞬间就懵了。
他看到了安尧臣这位水西土司的二公子,此刻正在拿着小抄,口中一边念念有辞,一边抄写。
胳膊的伤已经痊愈的犹文,此刻正拿一枚骰子正在扔在书案上,然后根据点数,来选择对错。
不远处的苏卜易更绝,这位略有家资的苏卜易正拿着三枚金光闪闪的方孔钱,扔进一个不大的龟甲内,这是在求神占卜?
如此画面,让杨平安下意识微微后仰,头皮都麻了。的确不能小窥古人的智慧。反正后世同学作弊操作就没有这么骚的。
身边的王朝颜虽是生员服饰,她跪坐蒲团,脊梁挺得笔直,将那生员服饰前后都撑起了美好动人的弧线。
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若兰若麝的幽香,令人鼻孔发痒。
不多时,王朝颜手中的笔势渐缓,那原本晕染于眉眼间的淡淡桃花。
仿佛遇上了春雨一般,渐渐地晕染开来,布于两颊还有耳畔,甚至那修长的玉颈也浮现出淡淡的粉色。
亦如那人间四月天的夭夭桃花,娇俏动人之极。
“师兄不好好答题,看我做甚?”那动听的嗓音,低若蚊呐。
“只因师妹好看,便多看了两眼。”老实巴交的杨平安觉得自己没必要撒谎,答罢,继续答题。
被他这话扰得心湖一乱的王朝颜羞的笔尖一颤,差点让考卷上多出一个墨团。咬着银牙,横瞥了眼这个破坏自己答题节奏的坏师兄。
那诱人的樱唇动了动,最终不与对方一般见识,毕竟师兄说的颇有几分道理,王朝颜努力地按捺住情绪的波动认真答题。
只是那犹如墨蝶般频频扇动双翅的浓睫,还有怎么也压不住的嘴角都暴露出她心情很愉悦。
众学子作弊的、抄袭的、求助于神仙考场占卜的。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
大明立国以来,洪武二年(1369年),朱元璋发布上谕:“朕谓治之要,教化为先,教化之道,学校为本。今京师虽有大学,而天下学校未兴,宜令郡县皆立学”。
洪武时期的府州县学做了逐一统计,天下共设府州县学一千三百零三所。府设教授,州设学正,县设教谕,各一。俱设训导,府四,州三,县二。
作为贵阳府府学的主官,方教授每一次审阅考卷之时,最是头疼。
谁让这贵阳府府学中,不少都是不以科举出仕为目的来读书的土司子弟,只是一心想要在此混个资历,方才好回去继承家业。
所以这些交来的试卷上,总是会有啼笑皆非、意想不到的意外,实在他不愿意拿正眼多扫一下。
只是挑捡了几名一向优异的学子的试卷拿到了自己的案前审视,至于那些学渣绞尽脑汁折腾出来的试卷,就由着那几位审卷的学官去洗眼头疼便是。
“大人,此次测试考不知成绩如何?”
“既是意料之中,却又有些意料之外。”
方教授满脸激赏之色抚着颔下短须笑了起来,足见他心情颇为愉悦。
“杨平安此子果然不负本官之期望,此次的测试,可以算得上是正常发挥,不过其在时务策上,立意颇新,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方教授的话,将那几位正在评卷的学官老儒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这些评卷的老儒每一位可都不一般,必须是举人或五贡出身者方可担任。又从事多年传道授业,学问精深。
此刻看到了杨平安的这份时务策之时,亦都两眼放光啧啧有声。
“大人言之有理,依老朽观之,此子就算是不被举荐入监,怕也能直走科举之途。”
“当年若是老朽能够有此子这等文采眼界,怕是那金榜之上,也该有老朽之名才是。”
所谓金榜,自然指的就是殿试揭晓的榜单。
此言,亦让另外几位举人出身的学官嘘唏感慨,深以为然。
“是啊,这小子当初到了府学,老夫就觉得他与诸土司子弟不同,勤学好问,而且颇有文采,是个读书种子……”
听到跟前这些教授学官们的议论,方教授亦是心中一动。
这杨平安,的确是府学一干学子中最出类拔萃的读书种子。
而今年,又恰巧有院试,若是杨平安能够通过院试,兴许能够有金榜题名的机会。
如此一来,不但是府学的教化功劳,同样,土司子弟能够出一位进士,必定能够令府学大受嘉许。
心中已有定计的方教授呷了口茶水,朝着尚在窃窃私语的诸位学官笑道。
“此子秉性纯良,又才华卓越,之前本官已经向提学举荐其入读国子监。”
“如今他学习越发勤奋,文章笔力有更上一层楼之势。”
“若是此番季考之时,他还能够名列前茅,那么,本官有意向提学举荐此子,参加本省院试,诸位以为如何?”
胡训导眉头一皱,道。
“大人,您已向提学举荐其入读国子监,如今又要让他参与院试,这是否……”
方教授抚着短须,意味深长地道。
“我之前举荐入监的,乃是播州土司子弟。而今举荐参加院试的,乃是府学才俊。提学一向爱才,定也不愿沧海遗珠。”
“倘若他院试不第,能入读国子监,也不算埋没。”
此言一出,几位学官不约而同颔首附和。
与胡训导颇为融洽的吴训导低声劝道。
“汝来府学不久,想必不知,府学已然有三载没有通过院试的才俊,如今杨平安若能得过,咱们也好向上面交待。”
“这等才俊,多予一些,有何不可?”
府学学子如能在院试出头,功劳自然是整个府学学官都能领受,若是府学多年未见成绩,面子上也难受,也难向上司交差。
“大人言之有理,这杨平安入我府学以来,学业日渐精进,如今又有鱼跃龙门之相……”
“此事,想必那位播州之主闻此佳讯,也定然心怀大畅。”
“有理,此子乃是播州杨氏子弟,自幼父母双亡,如今能有此才学,想必杨播州也会脸上有光。”
方教授深以为然地抚了抚方脸上的短须,有功不表,犹如锦衣夜行,此事当让杨播州知晓才是,只是院试之事,且看季考之后再提不迟。
将此事放在心头的方教授又拿起了另外一份试卷,笑道。
“诸位,这些考生之中,还有一人,才华学识可与杨平安比肩,难分高下。”
“难道是那许君定?”一位学官不加思索地追问道。
方教授摇了摇头一声轻叹。
“此子此番测试有些进步,但是离杨平安,尚有一段距离……”
“本官说的此人,乃是知府贵女王朝颜。”
几位学官皆是满脸错愕,当他们看到方教授递来的试卷仔细审阅之后,亦不得不承认,此女当真厉害。
“久闻辽东巡抚李霖寰(李化龙的号)家学渊源、世代书香,他这位外孙女能有这等本事,倒也正常。只可惜是女儿身……”
方教授亦是一脸的惋惜,此女若是男儿,那么很有机会金榜题名。
内心替那王知府一阵惋惜之后,方教授轻敲书案,吸引了一干学官的目光,这才宣布道。
“此次的测试,杨平安与王朝颜并列榜首。”
“本官之所以如此做,为的是希望让府学中的一干学子看到,他们在府学之中成日散漫,不专心向学,做文章,连一位小女子都比不过。
希望他们那所剩不多的廉耻之心,能够让他们明白知耻而后勇的道理。”
“大人,这王小娘子必须是位女子,列其名上榜,会不会惹人非议?”胡训导眉头一皱,开口问道。
方教授看了眼为人古板的胡训导,呵呵笑耐心地解释道。
“不妨,这不过只是季考之前的一次测试,那王小娘子只是在府学暂读,并不参与府学的考试。”
胡训导看了眼几位同僚都频频颔首,考虑到既然不是正式考试,不会影响府学学子们的成绩,而且还能激发学子的斗志,他自然也不再坚持己见。
“既然大人觉得如此妥当,那下官没有异议。”
“那好,便如此行事,对了,将王朝颜与那杨平安二人的考卷也一起张贴,省得那些学子还以为本官私心作祟。”
等到诸学官将一干学子的考卷评级定等完成告辞离开。
方教授将房门掩上之后,踱步思量一番之后,这才取来了几张空白信笺,落笔于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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