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滨被呛得咳嗽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说他父亲呢。
庞回则笑呵呵地道,“大小姐的事儿,老爷肯定放在心上。若非如此,又何必为了盛家的事出头呢?您知道想走通内务府的关系有多难?为了这件事,老爷还特意求到了卓先生的面前,这对老爷来说可是大姑娘上交头一回,从前遇到比这更加复杂的负面,老爷也是一句软话都不肯说的人。”
“就是!”盛南锦点点头,“咱们尽量不给舅舅他添麻烦,只稍稍借他的一点儿势利去唬人,先把买卖撑起来,然后想办法做大。只要咱们卖的东西好,价格格式,哪怕没有舅舅的名声,难道百姓会不买吗?不过外面的事我不大懂,具体要做什么,去哪里做,还得你自己拿主意才行。”
惠滨的思路成功被她带偏,一开始还极力反对,这会儿已经顺利拐到了做什么买卖上,“我……我也不懂经商之道,要不怎么会去问你?”
他自幼跟随父亲读书,是个妥妥的书呆子,对于商道当真是一窍不通,如今面临人生选择,也就显得更加迷惘了。
庞回却觉得这两个孩子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温和地笑着道,“你们两个先停一停,听我说两句。首先,二公子能不能经商,还得老爷点头才行。读了这些年的书,突然要放弃,只怕老爷未必会答应,何况二公子的前程,老爷多少也会有所安排,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其次,大小姐这头虽然名义上有这四万两银子做添箱,但能不能拿到手里还是两说,第一步路还没迈出去,你们就想着第二步第三步,这可不成!”
盛南锦尴尬地笑了笑。
惠滨则道,“可不是吗,差点儿就被阿锦给绕了进去,小妮子好生厉害。”
盛南锦轻轻端起茶杯,柔声道,“关于二哥哥的将来,舅舅就算有什么打算,肯定也要以二哥哥的意见为主。他已成家立业,再过几年自己也要做父亲了,小两口有自己的主意,舅舅也不好阻拦。至于我的这四万两添箱,就像庞先生说的,真等到出嫁时再给,就指不定能给多少了。到时候我一个出了嫁的女儿,还能舔着脸回来与父亲争算不成?何况就算真拿到了手,最后也是便宜了夫家。要是那头是个好说话会办事的还行,若遇到惦记儿媳陪嫁添箱的人家,还不够他们算计的呢。与其等一个未知,不如先把钱拿到手,若是能善加利用,就可以创造出更多的财富,真金白银攥在自己手里,心才能踏实呀。”
庞回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对盛南锦不得不刮目相看。
惠滨也很意外,“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的悲观?只要有父亲在一天,自然会擦亮眼睛帮你好好选一个夫婿,那种惦记媳妇陪嫁的人怎么能入他的眼?你别担心,回头要是受了欺负,哥哥帮你做主。”
盛南锦幽幽地道,“二哥哥,庞先生,我说一句不当讲的话,如今咱们之所以有底气坐在这里说话,全是因为舅舅的这次擢升。可官场上素来风起云涌,谁也不能保证舅舅的官运一直顺畅亨通。世人扒高踩低,要是真有一天舅舅外放州府,今日围前围后的人,只怕一个也找不见了吧?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庞先生心中一凛,点头道,“大小姐说得不错。伴君如伴虎,官员之间的关系又错综复杂,老爷在外多年,从未涉及权力中心,若是这次进入工部做事,少不了要与人打交道。与人交好,便会与人交恶,得罪的人多了,敌人自然也就多了。”
盛南锦道,“所以咱们早作安排,不仅是给自己一条出路,也是提前布置一条退路。机遇难得,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庞先生十分意外,“大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以盛南锦今时今日的年纪和阅历,实在不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难免令他觉得困扰和疑惑。
盛南锦当然不能说自己落水之后对盛家已经全然没了期待和指望,将来能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她除了自己谁也不想依赖和信任。
偏偏她是女子的身份,很多抛头露面的事做不得,必须要找个合作伙伴。
与其去找外人,自然是知根知底的惠滨更可靠了。
盛南锦道,“庞先生多心了,我一个养在内宅的女子能遇到什么事儿,就算真有,也不过是些针头线脑的小事罢了。我只是觉得,信天信地不如信自己,与其等着旁人接济帮忙,不如自己干出一番事情来。花自己的钱走自己的路,心也坦然安定,夜里睡得也踏实,不是吗。”
这番话说得果断干脆,颇有几分豪气,连惠滨也大受触动,暗暗叫了声‘好’。
庞回道,“话是这样说不错,但很多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别的不论,就这四万两的本钱想要提出来,就是一道难关。”
少年人敢闯敢干本是好事,但就怕锐气太足,不懂得世道艰难,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最后事办不成,人也会受打击。庞回是见识过底层人生活的,决心压一压盛南锦的锐气,给她出道难题。
盛南锦却微微一笑,信心十足地道,“这其实不难,不瞒庞先生说,我有信心年后就将这笔钱要到手。可拿到手里要怎么用,就得看二哥哥的了。”
说完,她不忘向惠滨看了一眼。
惠滨被她看得发毛,急急地道,“你……你容我仔细想一想,我也不一定非要经商……”
可庞回却再一次被盛南锦的自信触动,忍不住深深地打量了她几眼。可惜他对盛家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因此也搞不清楚盛南锦会用到什么办法,怎样说服盛时拿到这笔数目不小的银两。
而经商这条路,无疑是眼下最适合惠滨走,也最容易走通的。
庞回办事利落,不喜欢拖泥带水,眼见着盛南锦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他轻声道,“大小姐,二公子,你们听说过包头没有?”
包头?
盛南锦当然不知道,她只听说过包头巾。从前流行过一段时间,很受农妇们的喜欢,做农活时在头上包一块,免得弄得满头发土灰。
惠滨却知道包头是个地名,闻声立刻道,“我听过,早前在达州的时候曾有从包头的人拜访过您,当时您还带着我去请他吃饭,听他说起那边的风土人情,好像是游牧民族自发组建的一个集市,还有很多从山西过去的商人做生意,难道庞先生想让我去包头做买卖?可那里不是靠近草原经常受鞑子的侵扰吗?”
庞回点了点头,“的确有点儿危险,不过历来机遇都与危险并存。既然山西的晋商能做,二公子为何做不得?你是比旁人少一个胳膊还是少一只眼?”
惠滨被问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庞回继续道,“这些年朝廷屡受鞑子进犯,可驻边军人的军饷都开不出来。此消彼长,外族的势力会越来越大,手里有钱,自然就有市场,只要生意得当,这笔买卖稳赚不赔。至于说危险,有的人在家里喝水还能被呛死呢,人活于世,要是连这点儿担当也没有,那还不如做个红薯,躲在地里不要出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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