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只怕不太好办。”庞回像是知道盛南锦要说什么似的，正色道，“老爷的为人大小姐是知道的，最是廉洁清明，宁可自己吃些亏，也不愿意占旁人的便宜。为官数年，却从未收敛钱财。借用他的名头伸手向盛家伸手要钱，且不说老爷的名声会如何，一旦被他知道，只怕要被气个好歹，到时候就算是大小姐，只怕也要被怪罪，谁都跑不了。”
他跟随惠仲文多年，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实在不敢去做这样的事。
万一再被传扬出去，惠仲文还如何做官？
庞回的神色很是凝重。
盛南锦笑道，“庞先生事事为舅舅考虑，的确忠心耿耿。不过我和你的看法倒是有些出入，你也听听我怎么说，然后再做决定。”
庞回道，“不论大小姐说什么，这件事都是不成的……”
他的态度非常坚定。
盛南锦道，“那庞先生就当我是在说笑话，左耳进右耳出，别放在心上就是了。”
庞回皱了皱眉，实在搞不懂盛南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盛南锦悠哉道，“我虽是女子，不能出相入仕，但长了这么大，外头的事多少还是听了些的。如今官场之上，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已是不成文的规矩，为官者若是不尽早站队，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舅舅虽然为官勤勉，又治水有功，可若非恩师卓大人有意提携，就算在外头再干上个十几二十年，也未必能有进入中央政权的机会。不知我这番话，先生赞不赞成？”
庞回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老爷虽有功绩，但山高皇帝远，若非卓先生于圣上面前夸赞美言，咱们的皇帝陛下又怎会知道千里之外还有一人在勤勉为官，事事为百姓着想呢？”
盛南锦继续道，“既然先生赞成我的话，我就接着说了。舅舅如今入主工部，可还有擢升的可能？”
庞回一怔，“这……圣意难测，这可不好说。不过凭老爷的真才实学，再加上卓先生从旁提携辅助，老爷又正是好时候，更进一步也不是不能。”
盛南锦微微一笑，“那么起码未来十年，只要舅舅不犯错，应该会一直生活在京都了，对吗？”
庞回道，“老爷进入六部，自然要留守京都，轻易不会外放。”
盛南锦满意地‘嗯’了一声，“京都官场，复杂多变，舅舅初来乍到，可还适应？”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庞回隐约猜到了她话里的深意，低声道，“并不适应。不论是为人处世，还是性情才学，老爷与京官都格格不入。如今除了卓先生之外，并无其他可以来往的同僚。”
盛南锦道，“要知道三省六部一个萝卜一个坑，舅舅名不见经传，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从天而降，忽然得了工部之职，又能教学东宫，多少人眼红眼热，不聚在一起对付他就是好的了，又怎么会愿意低头结交？舅舅又是一身的硬骨头，让他主动去攀附权贵，那不是要他的命吗？长此以往，舅舅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军。卓大人能护得了他一时，却终究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到那时……舅舅可就退无可退了。自古伴君如伴虎，忝居高位，自然要承受高楼之危。庞先生，我说得对吗？”
庞回惊叹地道，“大小姐聪慧睿智，看事情也相当透彻。老爷眼下的确面临着一些困境，与人交往首当其冲，乃是头等大事。”
盛南锦道，“现在舅舅还能从容应对，一来是因为他初来乍到，旁人暂时摸不清楚他的背景，所以不敢轻易动手。官场政局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卓大人这些年稳稳布局，朝廷中遍布门生，只要有他在一天，一时半会倒也不会有人为难舅舅。这二来嘛，舅舅刚刚进入工部，还没有参与过大的决策。他不动，旁人自然也不好先动。要知道人都是自私的，只要不涉及自己的利益，谁也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可只要动，势必就有牵扯，到那时……舅舅再想稳坐钓鱼台就不能了。”
庞回轻轻叹息，“的确如此。我也时常提醒老爷要广泛交友，就算不能做到雪中送炭，起码不要得罪人，免得被人联手算计，那才叫防不胜防。”
盛南锦道，“不过以舅舅的脾气……要是碰上什么看不惯的事，指着他什么都说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上次听您提到了驻守包头的九边将军名叫佟城，乃是卓大人的女婿？”
庞回点点头，“不错。”
盛南锦沉吟道，“杭州这边新上任的知府也是卓大人的门生吧？所以舅舅才会写信拜托他照顾盛家的生意。”
庞回点头，“正是，而且此人与老爷的关系很是亲厚。要不是这样，老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写这封信的。”
盛南锦轻声道，“卓大人将门生亲眷分往各地，最为关键重要的京城却只留了舅舅，以他的老练城府，不知为何要这么做？”
庞回明显愣住。
他没想到盛南锦一个内宅女眷，居然有这样的见识，甚至能将事情分析到这个地步。
庞回震惊道，“大小姐……”
盛南锦压低声音，“我想到一种可能，不知道是不是庞先生心中所想。”她眸子一暗，快速道，“当今圣上的身体可好？”
庞回倒吸了一口凉气，若非顾忌着男女有别，他差点儿扑上去捂住盛南锦的嘴，“大小姐，这话可是不能随便说的。”
但盛南锦既然能想到此节，再看庞回的神色，她心中便有了答案。
看来她并没有想错。
当今皇上圣体有恙，卓大人为了稳固势力政权，暗中将党羽分散各地，便是为了保存实力，又不会惹得皇帝猜忌，旁人就算想要动手，都抓不到他的错处。至于京都留守舅舅，自然是看重他的能力了。
舅舅懂治水，算数又好……
偏偏东宫太子最喜欢钻研算术。
简直天衣无缝。
一切看似刚好，其实全是人为推动。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将来东宫登基，舅舅便成了太师，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要是其中出了变数……
舅舅也一定会被第一个除去。
机遇伴随风险，尤其沾惹上皇家后，便更加不可控制。
盛南锦担心地道，“舅舅知道这里面的内情吗？”
她有点儿怕耿直的惠仲文被老道的卓大人给算计了。
庞回笑道，“大小姐，老爷这些年的年纪也不是白长的，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比旁人还要雪亮几分呢。”
盛南锦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这笔钱就更要以舅舅的名头来要了。如今他就是京都官员中的异类，是个人人忌惮防备的角色。拿了钱，他就变成这群人中的一个，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
庞回心中一颤。
大小姐的意思是……让老爷随上大流，也成为一个伸手要钱的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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