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
秦九章正在屋里教妹妹认字和初级数学,房门突然被敲响。
“谁?”秦九章问。
“九爷,是我。”小福子说。
秦九章打开门:“福子妹,有啥事?”
小福子神情有些阴郁:“今天徐大哥都和我说了,多亏你,他才能当上官。”
秦九章笑道:“兄弟之间帮一帮很正常。”
“但……”小福子咬了咬嘴唇,“他当了官,我,我好像就配不上他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九章一愣:“为啥?就因为你的过往?”
“我已经是个贱女人。”小福子突然掉下了泪。
小福子的担忧情有可原。
大家应该可以想象,在这个没有什么好避孕措施的时代,风尘女子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虽然已经有了套套,但低等娼门不可能有。
像她们这种暗娼更麻烦,貌似只能塞点棉絮之类的东西。
套用现代术语,在性病泛滥的时代,这就是顶级危险的X行为。
“千万别这么说!”秦九章正色道,“徐彻之所以想当官,就是为了你,你要是这么认为,他会很难过。”
“但我怕好多事情!我怕我染上病,怕不能给徐家生儿育女,将来……”小福子擦着眼泪,“将来他还是会舍弃我。”
秦九章这才有点意识到,自己的一些观念和这个时代确实很不一样。
小福子说得都很有道理。
秦九章想了想说:“你相信医学吗?”
“医学?”
“我是说,洋医院。”
“和洋医院有什么关系?”小福子不明所以。
“洋医院可以做一些检查,让他们拿出结果,就能让很多人闭嘴。”
秦九章的这个主意确实不错,20年代国人对西洋的崇拜太高了。如果洋医院出个证明,简直就像金科玉律,效果拔群。
虽说不至于洗去过往的风尘,但至少可以让她重新抬起头来做人。
“检查?检查什么?”小福子好奇道,她并没有进过洋医院。
“就是……妇科呗,我也不太懂,”秦九章挠了挠头,“反正能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比如有没有病,还能不能生儿育女啥的。”
小福子眨眨眼:“这也能查?”
“应该可以。”秦九章说。
现在的医学和他穿越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检测检测梅毒病毒还是可以做到的。
“九爷,您真是什么都知道!”
小福子感觉有了希望,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洋医院贵不贵?”
“做检查花不了多少钱。”
秦九章掏出五块大洋:“足够了。”
“我不能再要九爷的钱了。”小福子推辞道。
秦九章笑道:“以后让徐彻还我就成。”
“那……我去哪家医院?”
“就去王府井那边新开的协和。”
“谢九爷指点。”
——
小福子走后,秦九章让萱萱自己做作业,他则赶紧完成《月亮与六便士》的稿件。
虽然这几天的事占据了白天,但秦九章晚上笔耕不止,好歹没有落下进度,中旬完了稿。
交稿后,手痒时分,还顺便在克莱恩公使给的《契诃夫全集》上挑了几篇自己很熟悉的短篇翻译了出来。
都是当年中学课本或者课外阅读上的经典篇目,对他来说很轻松。
什么《一个官员的死》,《凡卡》,《变色龙》,熟得不能再熟。
而且现在的新文化界很喜欢那几个俄国作家的作品,所以报馆过稿也是板上钉钉。
《月亮与六便士》译稿寄给了上海商务印书馆;契诃夫的译作,则选了两篇寄给了《晨报》。
好歹《晨报》是第一家刊登自己译作的报馆,不能忘本。
《晨报》编辑王统照一直苦苦等待,终于再次见到秦九章的上佳译作。
他们太需要这种白如水却又不肤浅的写作风格的译作了。
新文化的风不能停!
译完了书,秦九章自然要把这本《月亮与六便士》送还北大。
来到红楼,守常先生并没有在图书馆,一个工作人员看到秦九章后过来道:“还书?”
秦九章把书放在桌上:“是的,这本书我一直多加呵护,请你们检查,没有任何破损。”
然后他在登记簿上写下了名字。
那名工作人员看到后,讶道:“你就是秦九章?”
“没错。先生是?”
“本人顾颉刚,最近经常在报上看到你。”
“原来是顾大师。”秦九章恭敬道。
顾颉刚日后会成为一代史学大家。
他是史学界公认的“破坏者”,开创了古史辨学派,影响巨大。
网上有个关于他很有趣的段子:
顾颉刚在一本著作里写道:“鲜卑人原是西伯利亚人,鲜卑是西伯利亚的变音。”
姑且不论这句话如何解读。
网友却有句很有趣的评论:
“王语嫣:段公子你不要再跟着我啦!我只爱我的表哥弗拉基米尔·慕容斯基。”
顾颉刚此时刚刚在北大毕业,先在图书馆打工,他说:
“大师一词怎当得起!守常先生倒是说起过秦先生好几次,报上时常能看到你的新闻,还有克莱恩公使给你赠书的照片。现在你可是个报界的红人!短短一个月不到,登了数次照片,还有不少译文。对了,那几篇译文我看过了。你瞧,这是今天最新的《晨报》。”
报纸上有秦九章翻译的《一个官员的死》。
秦九章说:“译作确实用白话更舒服,因为洋人没有文言。”
“你说得很有道理,”顾颉刚表示赞同,“我准备明天就拿给胡博士看,他很喜欢这样的文体。”
“胡适之博士?”秦九章问。
“正是。”顾颉刚说。
如今的大学里,“博士”头衔比“教授”金贵得多,所以很多人都称呼胡适为“博士”。
“大家喜欢就好。”秦九章说。
“胡博士月底会开一次讲座,好像专门就要讲讲你这种译文的写作风格。”
秦九章笑道:“不就是白话文嘛。”
“但你白得足够彻底,正好能借之对抗一下林纾先生的文言风译文。”
好吧,莫非自己仅仅翻译点作品,就要不经意间牵扯进文白之争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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