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科船长拿着烟斗出现在舱室门口,抬手敲了敲敞开的门框,然后掏出袋子,一边向烟斗里装烟叶,一边瓮声瓮气的说道:“出航时间已经确认好了,港口安排了明天一早的引导船,第一批就有咱们,大约是朝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习惯在出航前一晚上岸放松一下,因此船上厨房不干活儿、没饭吃。你们可以在岸边找地方吃,也可以回家一趟。”
“好的,我知道了。”埃尔斯点点头,别的没多说。
“不管去哪儿,最好能回船上睡觉,这样早上就不用着急上火。”船长又敲了敲门框,说道:“门里门外都有挂钩,你们自己锁门,贵重物品随身带着。另外,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注意听船上的警铃,如果一个劲儿地响,就说明有重大风险,赶紧往甲板跑,但不要直接往水里跳,先看清什么事情再说。就这些,我一会儿就上岸,有事可以在雾鱼餐馆找到我。”
说罢,船长直接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在甲板上吧嗒吧嗒开始抽烟,审视和记录着每一个上岸的水手。埃尔斯看了看另外两人,说道:“庞屠,你现在不能放松,最好去甲板转转,熟悉一下周围环境。波莉,你可以自由行动,去岸上吃喝采购一下都行。我听说港口有几间不错的酒吧,治安还行,但你也得多加小心。我留下来看着咱们的东西。”
“那些港口的水手酒吧?我没兴趣。为了卖毛皮,这里我来过几次,我不喜欢那边的气味。”波莉拿起书册,问道:“我想学习,只要你有空的话。”
“我现在就有时间。把我的背包打开,里面有一个黑色绳子捆起来的褐色牛皮卷,那是我的书写工具。”埃尔斯说道:“我先把祈祷仪式通读一遍,让你从整体上有个印象,然后再找出你不认识的字词,争取学会几个。”
波莉自然应允,高高兴兴地开始了人类通商语的学习。
两世为人加上对生命的无限热爱,埃尔斯的脑子相当聪明,至少整个利普家族历史上没人能比过他。他的学习欲望很高,前一世的基础教育与自学的经验,加上穿越的强化效果,在这一世转化为高效率的学习能力。他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内不仅完全掌握了人类的通商语,同时还能阅读和书写精灵语、蜥人语,打通了阅读法术相关文献的关隘。如今他用自己总结出的方法教波莉语言,希望她能够快速入门。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铁青着脸的庞屠回到船舱,顺便带来了两个人的晚饭——面包、豆子与切好的猪肉肠。波莉放下手中的粉笔,用湿抹布擦擦手,赶紧将盘子端过来。“庞屠,你的脸色不好看,怎么了?”
“晕船,吐了吐。”矮人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免得又勾起不舒服的感觉。“埃尔斯这样冥想多久了?”
“刚开始没多久。要不等一会儿再叫他?饭是凉的,倒也不着急了。”
“对,尽量别打扰他,他能自己保护自己。”庞屠仔细打量埃尔斯,在南瓜头空间袋上多看了几眼,之后才慢慢挪动屁股上床。身体重量放下去、脚丫抬起来,庞屠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用力揉搓两条腿的肌肉。矮人的平衡性很好,站在地上的时候,双腿仿佛能扎根,撞不开、摔不倒。但是一到了船上,随着波浪摇摆,矮人会不由自主地持续调整双腿的姿态,整个人的动作状态就像在扎马步的同时做一些控制不住的深蹲——再好的体力也经不住这么消耗。
为了彻底放松双腿,矮人翻身上床躺平,很快就皱起了眉头。“怎么还在晃?”他感觉自己好像仍旧站在摇晃的甲板上,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找到平衡并站起来。庞屠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仔细感受了片刻……
“波莉,和你商量个事儿。”庞屠拿出了少见的礼貌语气,轻声细语地对半兽人说道:“我想去吊床试试感觉。在这张床上,我还是会晕。”
“行,你上去试试吧。小心点,别摔着——要不要我抱你上去?”
被半兽人认为上不去吊床?换做平时,庞屠一定会怼回来,但这一次他忍住了。凭借灵活的身手,庞屠起跳、脚蹬上墙、手扶舱顶,一个翻身回转,准确地跳进吊床内。细缆绳编织的吊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勉强,实际上平安无事。矮人躺进去,手脚伸直,突然觉得舒服多了。
吊床左右摇摆,看起来比房间里的木板床更不稳固,但矮人反而能够适应。不一会儿,庞屠居然入睡了,只是睡觉姿态有点差:他紧闭双眼,眉头皱起,双手握拳,两只厚实的大脚也蜷缩着脚趾头。波莉看了一会儿,仍然不知道这算是放松,还是吓晕了。
她伸出手,试探了一下鼻息。指尖传来温热的气流感觉,她才放下心来。“还活着就好。真古怪,我还以为死了呢……”
“你说谁死了?”埃尔斯突然说话,把波莉吓了一跳。她赶忙回头,看到坐在墙边地上的埃尔斯依旧闭着眼睛,但是声音绝对是他发出来的。
“你一直醒着吗?刚才我在自言自语,也不是在说你。”波莉略显慌张,断断续续地描述起矮人睡吊床的古怪样子。
“哦,原来是这样。”埃尔斯依旧没有睁开双眼,保持着盘腿静坐、五心向天的姿态。“矮人喜欢坚实的地面,如果脚下摇晃,会勾起他们血脉中对地震的恐惧。矮人历史上都在地下建立城市,地震一直是最大的威胁。”
波莉嗯了一声。“原来矮人不是怕水,而是害怕地面摇晃。但是吊床也摇晃啊……”
“有一次我跟随师父去过矮人的洞穴城镇,他们使用索道跨越地底峡谷。那索道就是铁缆下面吊一个用矿车改造的座舱,坐在里面稍稍活动就来回摇晃,感觉和吊床差不多,因此不会引发矮人血脉中的恐惧。庞屠的身体感觉自己正在乘坐索道,所以能睡着。”
“原来是这样……你之前就知道吗?”
“我猜想过,看到庞屠的表现才算基本确定。目前还不知道矮人都这样还是只有庞屠如此。大部分矮人一上船就晕,挣扎着也要下去,也不愿意做这方面的研究。”埃尔斯总结道:“矮人一直喜欢那些坚实的床铺,但实际上他们需要一个熟悉的摇晃吊床,便有可能解决出海的问题——要是有空,我可以给法师协会写一篇这个课题的论文,或许能赚点钱。”
波莉不懂什么叫做论文,但是能赚钱的一定是好事。她歪着头盯住埃尔斯看,好奇地问道:“庞屠说你在冥想,那么你现在还在冥想吗?为什么没有睡过去?”
埃尔斯笑了笑,缓缓摇头,说道:“冥想和睡觉完全是两回事——睡着了还怎么思考?反正我没听说过那种技术。有些冥想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那是深层冥想,法师主动关闭所有感官,把注意力集中在思考上,外人看起来就像睡觉,但是它不能代替睡觉。我现在只是闭上眼睛的浅层冥想,用于恢复和积累法力,同时还能思考一些法术方面的难题。”
“所以冥想就是闭目养神?”波莉问道。
“冥想的基础是闭目养神,但是要更加复杂,涉及到许多法术技巧,还要与自然元素建立沟通才行。因此要先能够成为法师学徒,然后才能学习冥想,只不过冥想不是必修课程。有些学徒能完成学业成为正式法师,却不会冥想。”埃尔斯摇摇头,说道:“咱们别聊了,让庞屠好好睡一会儿,我也能再冥想片刻。你先吃饭吧,不用等我。”
波莉一缩脖子,赶紧放轻动作,尽量安静地吃饭。随着庞屠的呼噜声越打越响,埃尔斯也逐渐进入冥想的更深层状态。
关于冥想,埃尔斯并没有说出全部事实。法师不能用冥想代替睡觉,但存在特例:精灵一族法师中精通冥想的佼佼者能通过冥想让身体完全恢复,如同长时间睡眠一样。埃尔斯拥有祖上传下来的稀薄半精灵血统,经过变形术提纯,他可以模仿精灵法师的能力,使用能够代替睡眠的特殊冥想。
伴随着每一次受到意识控制的呼吸,周围环境中的自然元素有序进入身体,再通过细胞转化为法力,最终用于强化埃尔斯的精神。冥想不断深入,埃尔斯周围聚集起浓郁的法力,将他紧紧包裹在内。优秀的法师必须能够完全控制这些法力,让它紧贴身体、完全内敛。
旁人以肉眼完全看不到这层法力,使用元素感应才能发现端倪。埃尔斯逐渐进入深度冥想,身体的掌控力不断降低,意识开始抽离。这种状态对于任何法师来说都有风险,但它给了埃尔斯不断熟悉“无身体”状态的机会。终有一天,他要使用巨龙的身体,现在的训练必不可少。
既然需要冥想,那就要解决安全隐患。为此,斯宾塞大法师给埃尔斯准备了南瓜头空间袋,并使用空间法术为他做足了准备。这个绿皮小南瓜就是一件特制的顶级珍品级空间袋,内部不是其他空间袋所使用的虚空,而是一个小型次空间。一个名为“假龙谷”的地域就被放在里面,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占地足有一万三千顷。
空间很大,但是出入的限制更大。只有三种类型的事物可以进入,一是经过囚龙术改造的生物及生物制品,它们会成为龙的制造材料,只能进不会出。第二种是埃尔斯的法术装备,包括他的法术书、学习资料书以及法师日常工作需要的各种工具。最后一种能够进来的东西是埃尔斯的意识,或者说他的灵魂。在深度冥想的时候,埃尔斯能到假龙谷看看情况,顺便清点整理那些被他扔进来的东西。
进入假龙谷便身处茂密的竹林当中,脚下是铺满了厚厚一层柔软竹叶的小径。透过正前方竹林的空隙,可以看到一处平整的翠绿草坪正位于峡谷入口处。只要沿着小径走上九步,来到草坪上,便有豁然开朗之感。
在类似初生朝阳的柔光笼罩下,微风送来清新空气里饱含的泥土、绿植和鲜花的芬芳。清澈的潺潺溪水从竹林深处来,径直流淌经过草坪,悠哉悠哉地进入山谷之中。山谷被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夹在中间,阴晦的雾气浓厚且诡异扭动着,显然与草坪、竹林的勃勃生机截然对立。浓雾山谷深处,不时传来低沉的喘息声,听上去像是某种庞然巨兽陷入了濒死状态,有一口没一口、勉强维持最后的呼吸。
假龙谷里的巨兽就是埃尔斯将要培养的龙,它现在还没有形态,无法观看、无法接近、无法交流。任何进入山谷雾气的东西都会被吞噬,成为龙的养料。它会学习、继承养料的能力,尤其是埃尔斯用法术提炼后的关键特性。这些能力和特性将决定龙的最终形态。
在法术完成之前,被称为“龙”的巨兽无法离开山谷,囚龙术因此得名。蜥蜴人时代,会把活生生的龙囚禁住,再用法术控制、改造和侵占。现代已经不具备在外面公开进行这种活动的可能,造一个次空间,再伪装成空间袋,从零开始造一条龙,成了唯一的解决方案。
埃尔斯“囚禁的”龙就是未来的自己,从无到有、从虚弱到强大、从死亡走向永生。他的龙与众不同,那会是他心中最强生物的模样,一定比蜥蜴人和其他当代法师心中的巨龙更加伟大。
他早已将自己身为人类和精灵的血脉精髓投入到山谷中,第一块投喂进去的血肉也取自他的身体——磨骨的罪没白遭,手术副产品的利用率还挺高。从今往后,他需要不断将可用的生物材料丢进山谷,为心中最强的巨龙找到所有生物特性。
“饿~~~~~”山谷里恒久地传来虚弱的呼吸声,埃尔斯早已习惯这声响,并将它用做冥想时进行法力呼吸的节奏。他踏进草坪,向一侧略高的区域走去,那里的地面堆积着上百本厚重的法术知识书籍,旁边还有一个炼金台、一个附魔台、一套卷轴抄写工具。
他走到书籍当中,坐在其中一堆上,从另一堆里找到法术书开始阅读。随着他的目光不断掠过书页中的符文,山谷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下来,进入一种宁静、深远的状态。
与此同时,一只红色的小蛇吐着信子从南瓜头空间袋的眼睛里钻出来,圆溜溜的黑色小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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