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茨热地区,距前线30公里,莱军野战医院。
对于伤兵来说,这里算不上让人解脱的地方,反而像是一个折磨人的地方,要是早点死去或许还能解脱,因为所有的医疗手段在战争面前都显得那么弱小无力。
“前辈!前辈!”
充满哀嚎的走廊里,清脆的声音焦急的从身后传来,听起来是那么微弱。
“呕……呕!”一个年轻的女人撸上袖子,不管不顾的冲出铁门,蹲在地上大口呕吐着,她的双手沾满了碎肉和粘稠的血块,随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腥气。
安妮丝抬起脸,擦了擦眼睛里的泪水,她美丽的五官在极度不适中抽搐着,而且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人们要用这种可怕的方式互相杀戮。
她刚才只是看了一眼那名小伙子的尸体,心理就已经承受不住了。这是她今天处理的第十七具尸体,忙碌了两个小时,只有一个人脱离了危险。
艾雅法拉快步跟出来,颇为担心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体现出关心的一面:“你还好吧?前辈!”
“不要紧。”安妮丝从嘴里冒出一句呓语,眼神恍惚的注视着不远处的走廊,低声抱怨道:“天啊,真受不了。”
“我如果是那些士兵,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想进手术室!太折磨了!”
“阿黛尔,你看到没有,他们把那个人的手剁下来了,我的天啊……他们把他大卸八块,希望他能在源石感染下保住一条烂命!”
“可是,可是你看……我绝望的发现里面的内脏和肠子搅拌在一起,全都烧烂了,里面弹片是黑的……源石也是黑的,找不到一块红的东西。”
“他一直想要我们帮他解脱,那样哀求,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在那一刻我比他还绝望,简直要疯了!”
安妮丝一口气说完,靠在墙壁上剧烈喘息着,光是说这些话都让她感觉又要再吐一次,要不是肚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她一定会这样的。
“唉……”艾雅法拉眨了两下眼睛,心里不太舒服,知道那些被“紧急救治”过的伤员比起死亡也差不了太多,这又有什么办法。
“前辈,下次要是需要释放法术的时候,还是我来吧。”艾雅法拉轻声说。
“你怎么忍受得了?”安妮丝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问她。
“我们不能吓倒,就算情况再恶劣。”艾雅法拉定了定神,坚定说,“如果连我们都精神崩溃,让那些伤兵该怎么办呢?”
安妮丝叹了口气,沉默不语,默认了艾雅法拉的建议。
其实她也不能说自己有多么勇敢,还能坚持多久,已经来到这里一周了,每天的经历都在刷新艾雅法拉的三观和接受能力的下限,让她感觉有些精神恍惚。
如果说以前她对战争的印象还停留在纸面上,停留在会让无数人家破人亡的阶段,现在她真实经历了血腥的一面,对视觉和生理都是一次震撼的冲击。
在莱塔尼亚军队发起猛烈反击的三周内,伤亡数字如同跳水般飞速增长,在短暂的时间内便提升到令人感到麻木的高度。
而不幸的是,在安茨热前线的大多都是1099年临时征召的新兵蛋子,在他们完全理解并开始学习这场战争的知识以前,从几百米高爆炸的炮弹和航弹就已经把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送下地狱。最具有代表性的无疑是萨尔贡重炮那可怕的毁伤能力,见识过这些炮弹造成伤害的人大多数都出现了精神恍惚的症状——因为那些飞溅的弹片对人体造成的伤害,是和平时期的人难以想象的。
艾雅法拉由于懂得一些治愈法术,很快从【担架手】的职位调到了【医生助手】的位置上。跟同为实习医生的安妮丝搭档,她算得上一个治疗源石感染的小专家。
对艾雅法拉来说,这个工作有点艰难,如果说送到眼前的伤员,是被步枪子弹击中的还好,伤口往往会呈现出一个贯穿身体,前小后大的血窟窿,伤口还算干净。
如果伤兵侥幸不死的话,能送到后方的野战医院就算得上是“轻伤”了,囫囵处理一下还能幸存下来,虽然往往也会落下残疾,矿石病也肯定免不了。
更可怕的伤势大多都是炮弹造成的,而且因为火炮受伤的士兵也更多一些,这才叫让人恐惧。
值得一提,在世界大战时期,火炮所造成的伤害跟四皇战争时期大大不同。
炮弹的吨位和口径与日俱增,炮弹内部也加入了更多的钢珠和弹片,由于铸造技术的进步,炮弹的反步兵能力比五十年前大大加强。
现在每发炮弹爆炸时,形成的弹片要比四皇战争时期大很多,杀伤范围更大,弹片击穿人体所形成的创面也更加糟糕。
根据莱塔尼亚前线士兵的报告,有很多炮弹爆炸留下的弹片,需要足足四个人才能勉强抬起来,有些甚至长达一米,看起来像是锯齿状的金属板。这样的弹片以几百米的初速度射到人体上,可想而知会是什么结果。
其中有些是155mm火炮射击留下的弹片,有些是400毫米臼炮爆炸留下的,那些几米深的弹坑附近往往都会留下这种被巨大弹片击中的倒霉蛋,死法相当惨烈。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士兵抵御炮击就好了。”艾雅法拉低落的说道。
“一枚普通的炮弹就能把人体挤扁,打的四分五裂,或者贯穿成不均匀的两段,有的时候是从头到脚分开,有的时候是把内脏翻出来,喷的到处都是,最恐怖的是下半身碎掉了,但是上半身还活着……还在哭喊着让你救他。”
安妮丝充满疑虑的看着她,看起来她的形容跟自己也没差太多,那应该也对处理那些恐怖的伤兵有点心理准备了:“如果坚持不住,你还是跟弗伦希尔德女士说吧。”
“我还是觉得这种任务对我们而言压力太大了,这……”
艾雅法拉嘴角微抽,道:“我……我再坚持几天。”
身后的房间里又传来医生一阵阵的呼唤,“阿黛尔!赶紧过来,去3号房间!”
“我来了!”艾雅法拉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安妮丝,伸手拉她起来,道:“走吧。”
“我、我在这里透透气,一会儿就过去。”安妮丝深吸几口气,语无伦次的推脱道。
艾雅法拉怔了一下,“好。”
当她快速跑回房间的时候,弗伦希尔德忙的晕头转向,正在把纱布给一个不断吐血的伤员绑上,对她擅自离开很是不满,瞪着眼睛喊道:“阿黛尔!快去,7号手术台!”
“那是一名天灾级术士,是我们的强者,你一定要尽力救他。”
“我马上去。”艾雅法拉眼神一紧。
弗伦希尔德还想说什么,但是发现少女已经跑开了。
艾雅法拉刚跑到自己的位置上,随后就呆住了。
眼前躺在床上的伤员看起来很奇怪,她第一眼还没能辨认,奇怪的看了几眼,这个伤员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眼她就明白过来了,少女差点因为惊吓把手里的法杖丢在地上,如果说炮弹造成的伤口已经足够吓人了,这肯定是她所见到的伤员里最可怕的一个!
眼前的卡普里尼士兵伤势严重,脑袋几乎都挤到胸腔里了,看不到脖子的部分,也找不到胸膛,那里变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就像是一柄铁质大锤当头砸下的效果那样,这肯定是一枚巨大的弹片造成的伤势。
更吓人的是那“胸膛”里面的头颅居然还活着,那是一张死气沉沉布满血污的面庞,充满绝望的眼睛竟然还缓缓眨了一下!
艾雅法拉脸色惨白,血肉之躯经过如此挤压变形,竟然还能不死,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让人莫名惊怖。
“先、先生……”艾雅法拉颤抖着走近病床,她发现自己腿软了,连挪动一步都很牵强。
到这个时候,少女才明白,自己的治愈法术是多么无力,自己以为战场的“伤势”能被法术治疗又是多么异想天开。
她本来还想安慰他点什么,但是眼泪也唰的一下就出来了,沿着白净的脸蛋滑下,不知所措的看着这名伤员,心里想的是,我该怎么办啊……
“医生,请杀了我吧。”那名伤员用一种烧灼的声音开口,嘴唇颤抖着,声音极其嘶哑,看起来声带也已经被炮弹爆炸时的气流灼伤了。天灾级术士的生命力现在反而成了折磨人心的东西,他真想尽快死去,这样就不必忍受干枯的肺了。
“我……对不起,我……”艾雅法拉深吸几口气,她看了一眼那把手术刀,把它拿在了手里。
那名伤兵绝望的听到了艾雅法拉说的话:
“我不能,我还是要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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