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杜丁偶然看到了牢房里的少女。
一连几天,艾雅法拉都如同被抛弃的破烂衣裳般放在角落里静静腐烂,原来那头好看的咖啡色秀发已经凌乱不堪,眼神痛苦不堪,没人去帮她清理这些,身体就那么泡在恶臭的液体里,这对于一个卡普里尼少女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她忧郁而苍白的表情吸引了阿杜丁的注意力,回头的时候,正好跟他的目光撞上了,然后少女似乎隐有悲伤,迅速低下头去,盯着牢房的地面。
不知为何,瞧着她这副样子,阿杜丁身上那个名为良心的东西狠狠啃了他一口,他想起这个女孩在那时跳下弹坑,给他包扎伤口。此时他手里正拿着几天前,被她包扎过的那截绷带。
他的伤口已经结痂,可是这个女孩却正在走向死亡。
萨尔贡人不去管她,于是伤口逐渐腐败发炎。带来的高烧折磨着她的身体和意志,她奄奄一息的缩在角落,单薄的衣裳在拷打时就基本被撕烂了,跟身上的伤口粘在一起,可是那双眼睛还是明亮如旧。
暗黑色的脓血沿着伤口滚滚淌下,看上去极其骇人,这座监牢暗无天日,囚禁着艾雅法拉的灵魂及躯壳,让困在这里的每个日夜愈发煎熬。
可是少女挣扎着,这些皮肉之苦不能动摇她求生的心情,她靠着父母留下的力量,顽强的挺了下来,撑到了这一天。
“帮帮那个女孩吧。”
部队再次出发前,阿杜丁对费泽尔特别吩咐说。
讲道理,他很少掺和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还容易得罪战友,招来非议。
“谁?”费泽尔有点意外,他一开始还不知道对方指的是艾雅法拉。
阿杜丁不耐道:“你审的那个敌军军医,她救了我一命。”
“给她吃点药什么的,别让她死了。”
“一个女孩,你也下得去狠手,该死的费泽尔,你就扇两巴掌吓吓她也就算了!用的什么东西给她整成那样?”
费泽尔耸了耸肩,呵呵一笑,听不懂他的责怪,从他手里接过药物,怜悯对他们来说没太大意义。
这场战争已经发展成了这个样子,每天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对待一个女孩残不残酷又能如何呢?
“你感激她么?这可是稀缺物资,给这个俘虏算是违规行为。”看到这些药品后,费泽尔的眼神有些古怪。
阿杜丁摇头,这点宝贵的消炎药不算什么:“别让我们都变成畜生,而且还一个人情不算什么。”
“好,好啊……”费泽尔答应了,这也不是难事,顺便再问点东西好了。
“过两天就要把囚犯送走了。”他又说。
“送到哪里去?”阿杜丁忙问。
“别立塔斯克感染者集中营。”费泽尔回答。
阿杜丁还算了解那个地方,那里是战前乌萨斯最恐怖的集中营之一,里面据说到处是杀人恶棍和屠夫死刑犯,作为乌萨斯帝国的感染者处理营地存在,还有一系列罪大恶极的混球关在那里,现在又多了一个新的任务,关押战时战俘。
听说那里的狱卒也都是混账东西,喜欢虐杀犯人,他们在帝国的庇护下穷凶极恶惯了,听说有很多狱卒还有恋童的变态癖好,是个该死的鬼地方。
“俘虏不是我们管理么?给那些乌萨斯佬做什么?”
费泽尔无奈道:“当然不,这些俘虏饿了三天了,我们每三天只给他们吃一点食物,不然我们自己也没得吃。”
“行了,我知道了。”阿杜丁叹了口气,他只能做到这里了,剩下的就得看这些俘虏自己的命。
“这就对了,阿杜丁,乌萨斯人虽然是婊子养的,但也是我们的婊子养的,你要是同情这些战俘,那就没必要了。”
说完,费泽尔满不在乎的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扣,找到了三号钥匙,走到了艾雅法拉的牢房前,将铁钥匙插入了锁孔,轻轻旋转——门开了。
推开生锈腐蚀的铁门,映入眼帘的是艾雅法拉那道惊恐的目光和视线,她忙不迭的因为恐惧缩到了角落,就像是能把自己挤到墙里似的,“呜!”
“午安,小姐。”
费泽尔坐在这个凳子上,盯着她展露一个浅笑。
这大概是在这段时间里,艾雅法拉所看到的最正常的一个表情。
遍体鳞伤的少女见状略显落寞,那双灵动的粉色眼睛早已失去了光芒,她有点害怕,不愿意跟这个混账说话,担心还会遭遇非人虐待,于是略带颤音的说:“求你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费泽尔呵呵一笑,“别着急,我不会追问你多余的东西了。”
“你只要配合就好,坐过来。”
“……我会配合的。”艾雅法拉点头,她再不敢做一点小动作,吃力的站起身,很费力。
她试了三次才成功,脚踝因为被绳子长期绑着,关节有些发抖,难以站直,又迈着瘸腿的步子,伸手扶住了凳子。
费泽尔皱起眉头,他感觉少女的状态有点奇怪,她好像找不到物体的位置似的,明明凳子就在她的面前,可是她伸手抓了好几下上面的空气,才堪堪抓住了椅子,缓缓坐在上面。
“好了,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阿黛尔·瑙曼。”
“很好,接下来我问你的话,你都要如实回答,不然是要吃苦头的。”
艾雅法拉闻言,两只肩膀颤抖了一下,害怕的点点头。
他们之间展开了一场问询,费泽尔打开了录音笔,顺便收集一些信息吧,审问内容如下。
问:“瑙曼小姐,你在军队里是什么职务?军衔呢?”
答:“……呃。”
问:“我在问你问题。”
答:“军队什……什么……对不起,您能重说一遍么?(露出困惑的表情)”
问:“你在军队里的军衔和职务!(提高音量)”
答:“啊……军衔……大概是勤务兵,我提升为第二十一师军医不足一个月,帝国并没有正式给我授衔。”
问:“那你身上的那枚高级术士徽章是怎么回事?”
答:“这是我在学校期间获得的,我在威廉大学读书的时候,在一个术士评定考试得到的,那位老教授是……”
问:“好了,我清楚了,不要说跟问题无关的内容。”
问:“我还想知道,你对于莱塔尼亚军队了解多少?”
答:“没有太多了解,我只在野战医院工作,负责一些法术愈合工作,外科手术另外一些人负责。”
问:“医院里都有哪些人?能说出他们的名字吗?”
答:“……医生是桑塔纳·别列克,护士长是一个叫弗伦希尔德的女士,还有一系列见习医生及护士,不过他们大多都死了,只有一个叫安妮丝的见习医生离开了。”
问:“死了?怎么死的?”
答:“在你们炮击的时候……被毒气弹杀死的(小声抽泣)”
问:“只有这些人吗?你们医院的情况怎么样?”
答:“很糟糕,很多人得不到治疗,药物短缺,而且卫生条件很差。”
问:“你们的药品多长时间补充一次?”
答:“……我、我不清楚。”
问:“你有说谎的嫌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答:“不,请相信我,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极度恐慌)”
问:“哼,那说说你自己吧,你当时为什么在战场上。”
艾雅法拉颤抖着,从一开始她就颤抖个不停,七分是因为恐惧,还有一部分是源自愤怒和悲伤,她紧紧咬着牙。
答:“是因为……背叛。”
问:“谁背叛了你?”
答:“一个同伴,她是我的前辈,一个叫安妮丝·施马兹的实习医生。”
问:“是我想的那个施马兹么?施马兹公爵?那位莱塔尼亚选帝侯?”
答:“有可能……我不清楚,总之她在那支军队里,我被她抛弃在了帐篷里,她故意毁了我的防毒设备,让我只能被毒气包围在那里。”
问:“她只坑害你,还是把其他人也一并坑害了?”
答:“应该只有我……”
费泽尔听到这里忍不住轻笑,真是个倒霉鬼。
问:“好吧,再来谈谈你的法杖,你不懂得如何把变羊术恢复,对吧?”
答:“是的。”
艾雅法拉略有无奈,这个问题这些天有十个人来质问过她,这些萨尔贡人似乎都想确定这个答案,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强调自己不会解除变羊术。
问:“那你会治愈什么伤势,我是说,你的治愈法术是什么类型的?瞬间填充撕裂伤,把动脉上一个子弹打出的血窟窿修补好,还是缓慢的让患者恢复健康?”
答:“什么都可以,我可以治疗重度烧伤,毒气中毒,贯穿伤,子弹在体内翻滚的撕裂伤,或者是炮弹造成的肢体坏死,断肢止血,处理子弹伤到肺部导致的气胸,失血型休克,神经性窒息,败血型瘟疫;但是子弹需要额外手术处理……”
问:“好了,停,你愿意为萨尔贡帝国效力吗,我可以介绍你去担任帝国的军医,成为一个光荣的萨尔贡士兵。”
问:“如果不愿意,你会被送往别立塔斯克感染者集中营,那是乌萨斯帝国境内的一个地区,你会在那里得到很好的照顾。”
答:“……我……我不愿意。”
问:“(沉默)你会死的。”
答:“我宁可死。”
答:“如果你们想勉强我,那也不会得到一个真心的帮手,你们最好杀了我吧,不要继续把我折磨下去了。”
问:“(叹气)既然你的祖国背叛了你,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坚持?”
问:“萨尔贡帝国欣赏人才,我们不会因你是莱塔尼亚血统而对你有所歧视,我们懂得区分大部分劣等人和优秀的个体。”
答:“如果有一天你也被区分了,你也会这样坦然接受吗?”
答:“背叛我的不是我的祖国,只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动物,这不会影响我对家乡的热爱。”
答:“你把我的同胞视为劣等人,那你为什么会把我跟你们当成一种人?为什么你认为我们是劣等的?我不能理解你们的思想,我认为每个人生而平等,你们不能决定他人的命运。”
答:“乌萨斯和萨尔贡这种野蛮的思想不会持续下去的,你们蒙蔽了你们的人,让他们相信了你们一厢情愿的看法。但是正义不会坐视不理的,你们这些跳梁小丑一定会被赶出去,最后侵略者会得到惩罚,所有帮凶和刽子手都会毫无意义的死去,我相信和平终将到来,而且会等着你们离开莱塔尼亚的一天。”
费泽尔的鼻翼扇动着,看得出他很愤怒,双眼跳了跳,他克制住了自己给眼前少女一巴掌的想法,这样会显得他太可笑了。
问:“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答:“是的,请送我去那里吧,我宁愿去感染者集中营,也不会给萨尔贡效力的。”
艾雅法拉坚定的说完,她随后看到费泽尔站了起来,他的眼神里相比之前多了几分敬意。
问:“好吧,瑙曼小姐,祝你好运,200多个莱塔尼亚战俘里面,最终有120个都选择了与我们合作,他们听到别立塔斯克感染者集中营的名字后,就吓得屁滚尿流。”
问:“但你不一样,我尊重你的选择,你是个可敬的战士,我为我的冒犯向你道歉,之前对你做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答:“……(擦了擦眼里的泪水)”
问:“你几乎一定会死在集中营里,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答:“我,我可以拿回我的东西吗?”
问:“什么东西?法杖是不可能的,那是违禁的武器。”
答:“我的手册。(她带着恳求的目光)”
答:“我原本是个地质学家……那个手册里面,有我父母对火山考察的研究,那里面的内容对火山型天灾有一系列研究结果和总结,我希望你能把它还给我。”
答:“我的父母已经离世了,但我想继承他们的遗愿,把火山考察进行到最后,完成这份《火山天灾原理》的内容,这是我们认识天灾的重要一步,对泰拉而言很重要。”
答:“我活不了太久,如你所见,我的矿石病很严重,只有这样,我才可以不带遗憾的离世,对得起我的父母。(伤感)”
问:“当然,你的要求我会满足的,但是你不用带着手册了,我会把它收走,寄给萨尔贡帝国学院的地质系,他们会继承你父母和你的研究。”
问:“毕竟,你活不了多久了,这份笔记在你手里只会糟蹋掉。”
答:“(伤心的哭了起来)”
答:“好……那……谢谢你。(哽咽)”
答:“那么……我的助听器……”
问:“那个已经坏了(默哀)”
答:“坏了?!为什么会坏掉?它对我很重要!”
问:“一个喝醉的士兵把它摔坏了,很抱歉,总之你可以拿回去的只有你的耳环,还有那个发条。”
答:“唉……不用了。”
答:“我什么时候会出发?”
问:“后天,这两天我会来给你上药,把你身上的伤口治一下,后面就要靠你自己了,如果认为自己在集中营里挺不住,我建议姑娘你最好不要坚持,在路上找机会自杀。”
问:“那是地狱,感染者的地狱,记住我的忠告。”
答:“……(一阵恶寒)”
答:“我……我……”
答:“我想活下去。”
问:“还是,祝好运。”
问:“谢谢你的配合,阿黛尔小姐,你是我见过的令我印象深刻的女人,你的勇气会让我铭记的,即便我们是敌人。”
录音结束。
——1100年2月12日,305号审问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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