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斯特兰下雪的时候，一开始只有一点点雪花飘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降雪量突然开始加大，紧跟着吹起了淹没世界的暴风，在这样的一天，端星市平静的街道上开过几辆车，载着希之翼公司的科学家和一批官僚参与末日计划的相关会议。
白云下飘着白雪，城市外不太高的蜿蜒山脊像是女人的脊背，在眼前展示出柔软的线条，寒松点缀着这个寒意重重的世界，一想到这些景色很可能下一秒就会毁灭，就让人多了几分留恋的情怀。
直到汽车停下来，史尔特尔才从山雪景色中回过神来，略带不舍的走下车，跟着其他人一同走进这座领袖的山间别墅。
会议的内容很简单，还是李澄亲自参与。
“我们需要决定未来的策略了，现在主要有两个方向，第一个是保存泰拉的文明火种，第二个是全力准备战斗，比如行星防御和系外超光速舰队。”
“目前来看，公司高层大多都赞成第一条策略，这也是泰拉近五十年来最有可能现实的方案，我说的更直白点，所谓的保存文明火种就是进行逃亡计划，不要想的太复杂，把保存文明理解成什么全员共生死。”
李澄在会议室用尽可能安逸的语气说出这番严肃的话语，虽然领袖的一番表演适得其反，反而让会议的气氛更加沉闷了。
简述情况之后，虽然这只是希之翼公司内部的讨论，但实际上也是泰拉世界未来的抉择，这里的几百人都是希之翼国高层，要么就是技术专家和权威。
李澄特地没有搞什么民主讨论，因为协约国解体已经证明了民主在这个时候搞不明白任何事情，在决定方向的问题上相信人民还不如相信第二天普林蜂群会原地爆炸。
希之翼公司目前已经取得了世界霸主的地位，能左右泰拉世界的大部分资源，考虑到太空计划花费高昂，而且想要改变计划几乎不太可能，优先级只能确立一个目标。
这也是主动防御还是被动防御之间的区别，将决定未来一个世纪人类的主要发展方向。
李澄说完所有内容，以往对这件事讨论的热火朝天，会议上的几百人面面相觑，竟然在长达十分钟的时间里都没有人说话，他们都陷入了一种被动的震惊中，随即感觉自己的嘴唇都冻结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谁也不想承担这个巨大的压力和责任，这这里说话带来的很可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带领人类滑向深渊的决定。
平常键盘政治都搞得很欢，现在真的让他们畅所欲言了，却又不敢说话。李澄并不意外，走了几步默默等待着，盯着远处白墙壁上停靠的一只苍蝇，再没有人发表意见，他就要自己决定了。
最终，还是见多识广的凯尔希提出一个意见，让会议有了一个抓手：“领袖先生，这还要根据宇宙普遍模型来决定。”
“我们对银河系一无所知，所有事情都要根据碧晶环透露的信息决定。”
Creator倾身问道：“碧晶环透露了什么样的信息？”
凯尔希冷漠的瞥了她一眼，说道：“她不知道。”
“什么意思？”有人大声喊道。
所有人没理解，然后李澄看了一眼质疑者，在演讲台上冷酷的重复了这句话蕴含的含义：
“琉翼蜂群也没办法给我们提供一个宇宙外交准则。”
“她不知道。”
在台下，坐着的Evil脸上那道迷茫目光一闪而逝：“它们也不知道？”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没有蜂群不知道的问题，他们的监视者那么强大，让我以为全人类的做爱细节都能被她用20国语言完整的复述出来，再加上一句文艺风的评价。”
李澄凝重的点了点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蜂群也无法总结出宇宙真实图景，这代表了什么？这个宇宙到底是什么状态？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黑暗森林，还是一个文明和谐的童话歌剧？
这么多年来，人类对宇宙图景有不少解释，包括地球文明和泰拉文明，地球上生活的两代人类文明都有过解释和幻想，从不同角度猜测外星人之间的交流法则。
最大的恐惧是未知，当碧晶环说她不知道的这个时刻，给李澄的冲击力比那艘光年战舰经过尘埃云还要巨大，蜂群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与一个未知文明之间的关系。
普瑞塞斯皱起眉头，然后又很快松弛下来，说道：“这并不意外，即便是星盟也无法预测银河系的真实图景，因为星盟所能观测到的宇宙也只是宏观宇宙的一部分，我们能抵达的地方也只是银河系的某地区。”
“我们都不敢预测整个银河系有没有一个普遍的准则和规律，只能做出区域性的描述，何况宇宙呢？这似乎是一个好消息，证明蜂群也没办法按照什么普遍适用的真理去处理外星文明。”
李澄叹了口气：“宇宙普遍图景不明会带来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涉及到泰拉世界的对外策略，也跟着不明晰起来。”
“当我们遭遇外星生命，应该采取怎样的第一姿态确保我们的最大利益？究竟是敌对摧毁还是友好外交？亦或者权衡两者？我们的超光速战舰，假设未来真的会出现的话，应该如何迅速做出决策？”
李澄最后总结道：“如果不给我们的太空军队制定出一个对外星基本准则并严格遵守，这会成为泰拉世界最大的漏洞。”
史尔特尔颔首：“我发表一下意见，敌对态度肯定不妥。”
“如果泰拉对外探索的飞船，发现一艘同等文明水平的飞船，第一态度是发起攻击或者敌对规避，都会让我们的世界更加狭窄，更何况现在蜂群带来的末日问题已经是被证实的事情，泰拉承担的是把这个秘密散播出去的使命。”
“我们需要越来越多的文明意识到普林蜂群，它们的毁灭监视者已经遍布宇宙，随时可以把我们碎尸万段，这个时候还不应该寻求联合吗？”
史尔特尔这边刚说完，旁边一名叫做拉舍尔的学者就大声喊道：“不一定，我支持敌对态度，摧毁所有发现的外星文明就是正确的解决办法！”
拉舍尔是希之翼航天公司的一名物理学教授，他在粒子原理领域方面有极大贡献，一年前加入了希之翼科研部，已经是仅次于Wisdom的副部长地位了，他的话语立刻引来了一片附和。
“每个外星文明都是一个潜在的敌人，他们总会成为泰拉的祸患，我们跟他们交流就是埋下了定时炸弹，他们会通过各种方式获得泰拉的技术。”
他接着说：“想想一只有智慧的鳄鱼长出了双手，走上陆地，你们当然可以秉持着天真幻想跟他们合作，幻想你们这两个智慧种族可以携手并进，但是鳄鱼拿到人类的武器后，我想只会跟人类抢肉吃，当人类的肉喂不饱智慧鳄鱼后，会发生什么还用想吗，这种族的鸿沟是不可能跨越的。”
“你太狭隘了。”博士说道，他的声音像是初冬的冷酷寒风，更赞同和平的宇宙模型，而不是普遍敌对的宇宙模型。
拉舍尔冷哼：“你太天真了，活在你自己的童话里，博士。”
紧接着，“敌对派”和“温和派”针对这件事展开了一番讨论，最后上升为面红耳赤的争论，看样子发展为人身攻击用不上半个小时，许多人有着固执的态度，而且难以改变。
他们有些人相信黑暗森林模型，有些人认为和平宇宙模型更可信，总体来说相信宇宙更黑暗的人居多，但是没有多少人真正支持黑暗森林模型与和平宇宙模型。
大多数人都是在两者中间，认为宇宙不黑也不白。普瑞塞斯是其中的代表，她站在星盟的发展史上，作为一个真正进入过宇宙殖民时代的人类，她的话语对泰拉人的参考意义更大，也更加权威。
“给你举个例子，拉舍尔，你相信宇宙文明是不可信任的，这点很好，你相信黑暗森林模型吗？”
拉舍尔犹豫了一会儿：“不，那个模型更加极端。”
普瑞塞斯问其他人：“你们呢？在场的诸位有几个相信黑暗森林模型？”
断断续续的十几只手举了起来，在全场384人的情况下，这个数字不算少。
普瑞塞斯示意他们放下手，然后用一个浅显的话语让他们做一个思维实验。
“我们按照极端的宇宙社会模型，黑暗森林情况进行测试，假设我们是文明A，我们的技术在超光速之下，并且通过观测方式发现了文明B，掌握了文明B尚未发展至太空时代的情报，但如果再过50年，这个文明B有很大可能超过文明A，并且通过探索的方式发现文明A。”
“现在，文明A可以发射一种跨恒星系武器，预计花费30年摧毁文明B，以消除潜在的威胁，攻击成功的概率是100%，在座的各位是文明A的最高领导人，请问你们敢开火吗？”
“现在，选择开火的人举起左手，选择不开火的人举起右手，我在一分钟后公布答案。”
普瑞塞斯问的很有意思，她在这种情况下加重了这个词的语气——是否敢开火。
最后在场的人里面96%都选择了开火，普瑞塞斯还特地问了艾米：“你开火吗？”
艾米闻言笑嘻嘻的，把这个当成了游戏的一部分：“当然开火！”
普瑞塞斯随后公布了这种情况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中，文明A开火射击，消灭了暴露出来的文明B，干掉了这个潜在的威胁。
但是三年后，由于发射武器攻击的过程被另外一个文明C捕捉到，按照黑暗森林理论，文明C也会发射武器消灭文明A，但是文明C也会担心这种消灭文明A的行为被其他人捕捉到并暴露自身。
发射武器是错误的选择，因为攻击行为会导致本文明灭亡，而且加速了这个过程，因此文明不会一概发起消灭威胁的攻击，这有暴露自身的可能性，违反黑森法则第一条，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求，黑暗森林理论出现悖论，不成立。
拉舍尔愤怒的拍桌子，认为这个情况假设是一个荒唐的解释：“谬论！如果文明A不是个白痴！那它就不会这样做，消除威胁也不一定会暴露本星系位置！”
普瑞塞斯耸了耸肩，道：“好，那我们换一种情况，同样是黑暗森林环境假设，假设黑暗森林法则正确，并成为宇宙外交共识。”
“现在，各位还是文明A，目前发现了具备未来威胁的文明B，这次的灭绝攻击将通过某种手段隐蔽自身，不会暴露本文明位置，也不会带来任何第三方文明的牵连效果。”
“这种情况下各位领导人决定开火请举右手，反之左手。”
普瑞塞斯又问了艾米一句：“你开火吗？”
艾米想了想，还是举起手：“我开火！”
“跟上次差不多啊。”李澄看完结果评价道，他注意到史尔特尔还是举了左手。
普瑞塞斯微笑道：“我公布结果，文明A发射了灭绝武器，结果是消灭了文明B的一颗低质量行星，这颗行星是文明B的边缘星球。”
“在对文明B的打击结束后，文明A迎来了报复，原来文明B并不是只有一个恒星系的文明，而是拥有数百万个恒星系的银河大帝国，只不过是文明A对一颗星球探查结束后，误认为文明B很弱小，随后文明A在文明B的全面反击下灰飞烟灭。”
“这种条件下，不交流并消灭外星文明不利于文明生存，与黑森第一条法则保证文明生存相悖，黑暗森林法则不成立。”
在场的人听完解释鸦雀无声……
随后叫起来的还是拉舍尔，他这回露出了一丝苦笑：“这又是一种极端情况，文明A难道不会细致的侦查……”
普瑞塞斯打断他：“抱歉拉舍尔博士，黑暗森林原则中就是这样认为的，对一个暴露的未知文明必须发起毁灭打击，那么这个暴露的文明到底实力如何，并不重要对吗？况且这种情况也确实有可能出现。”
“这就是黑暗森林的结果，没有交流，没有细致的调查了解，傲慢的对远方一个所谓落后文明发起打击，可能发生的事情。”
拉舍尔道：“这是狡辩，你可以设置一个不那么极端的情况。”
普瑞塞斯叹了口气，好的，那再加点条件。
她又缓缓道：
“我们是文明A，这次有一个文明B向全宇宙发送了广播，文明B向全宇宙公布了自己恒星系所在的位置，并且宣称自己是友好而和平的，宇宙环境为黑暗森林。”
“前提条件是，文明B不是百万恒星系大帝国，文明B没有隐藏真实技术水平，其他文明没办法通过文明B的毁灭定位到打击源。”
“你们开火吗？开火举右手，不开火举左手。”
普瑞塞斯还是看向艾米。
艾米准备一条路走到黑：“我开火！”
还是差不多的结果，大多数人觉得这回总没问题了，纷纷举手。
普瑞塞斯接着说：“很好，这次文明B被毁灭了，但是文明A也毁灭了，因为文明B在被毁灭之前，有一个高级文明C的舰队已经占领了文明B的星球，这个文明C拥有百万级恒星的实力，这件事引起了文明C的注意。”
“在文明B毁灭后，文明C开始了对打击源的调查，并且通过漫长的时间找到摧毁了文明A。”
拉舍尔错愕：“条件里不能定位打击源，普瑞塞斯女士。”
普瑞塞斯点点头：“并没有打破规则，因为这个文明是用了漫长的时间搜寻，按照发起攻击的痕迹，找到了文明A，并没有定位打击源，所以导致文明A灭亡的事件还是发起攻击本身。”
“黑暗森林也不成立了，发起打击本身就是最大的冒险，我还可以继续给你把这个条件游戏玩下去，想听听么？”
拉舍尔的眼皮跳了几下：“……”
普瑞塞斯问道：“现在告诉我，有一个文明暴露在你面前，你反复看了几遍，研究了几遍，再次确定是虫子。”
“嗯……这就很有趣了，你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在看虫子，也不知道这只虫子下一秒钟还是不是虫子，也同样不知道这只虫子背后是一辆五号坦克还是某个领袖儿子的宠物。”
“你敢打虫子吗？”
普瑞塞斯的观点很直白，如果黑暗森林是真实的图景，那么要是真的出现一个弱智在黑暗森林里生了堆火，告诉所有人他的位置，那么在一堆猎人的注视下，谁敢朝着这个弱智开枪，谁反而是大傻逼了。
李澄点点头，满意的朝着四处看去：“还有人要发表意见吗？”
显然，这天的辩论让“敌对派”全部黯然失色，对宇宙外交展现出绝对的毁灭思路是不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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