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门弟子居所多为坐北朝南的三进四合之院。所谓四合,是指东南西北四面房屋围在一起,其外再围高墙,与其他合院区分开来。
所谓三进,一进为“口”型,二进为“日”型,三进则为“目”型。在三进的合院中,第一进是外院,由东南角巽宫位的街门进来便是此院,多有屏门、影壁作为隔离。第三进是后院,供弟子们休闲。而位于中部的第二进,则是弟子们生活起居的主要场所。
正中为庭院,又称明堂,可供弟子们植树栽花,饲鸟养鱼,叠石造景。庭院四周由一圈抄手游廊围着,连接各房,在酷暑或雨雪天气也可作为遮蔽。
北部为正房,有一明两暗共三间组成。正中对着庭院向外开门的那间,称为堂,又叫中堂,是弟子起居、会客的主要场所。堂的左右各有一间只向堂屋开门的室,作为书房和卧室。“登堂入室”便是由此而来。
正房的东西两侧又各有一间耳房,与正房紧贴,其北边后墙与正房平齐。耳房较正房矮,远看便像是人之双耳,因此得名。两间耳房只向后院开门,作为静室,供弟子们日常打坐练功所用。只是,虽有隔音结界加持,可若要闭关的话,还是去天衍阁静室为宜。
按照九宫八卦的布局,正北为坎宫,坎为水,主险,不适合人居,因此作为正房的客堂最为合适。正房中在西北角的卧室位置为乾,乾为天,为父,因此住的多是年长些的师兄们,羊东篱便是住在此院的西北卧房。
云飞扬也居于西北乾宫,只是他与黄裳的合院稍作了调整,在西南坤宫也修了房间,二人分房而居。
至于正房中东北方向的那间,则多作为书房。这便是正房中两室一厅的布局。
东部,为东厢房,同样一明两暗,一客堂两卧室。正东为震宫,震为雷,为长男,男弟子所居,顾惜舟与朱广白便住在东厢房里。
震亦为长子,若在皇城,东宫便是太子所居,太子也可以东宫代称。百姓家中的厨灶位置多安置在东首,灶王爷也被称为“东厨司命星君”。只是安玄峰上自有斋堂,因此合院里便没有设置厨房。
至于西厢房,则与东厢房对称。西边兑宫,兑为泽,为少女,女弟子所居。只是安玄峰上女弟子较少,此间也多改成书房,供学经及练功所用了。
道家素来注重地理及风水事宜。九宫八卦与房屋方位一事,朝廷虽然从未声明,但历朝历代的皇城布局莫不严格遵循此法。自然,国有国运,再好的布局也难以维系吉庆长久,国祚永延。成住坏空,天之理也,神仙也动摇不得。
所谓天理,悉皆人事,只是学者不便明言,假托议论天道罢了。从朝代初期的政治清明、分配平均、安居乐业、国富力强,到末期的贪赃枉法、贫富悬殊、怨声载道、国力衰退,一如孩童长成大人再逐渐衰朽。权钱名色的一次散与聚,便是一个朝代的兴与亡。
只是这天下兴亡,至少在此时此刻,与中堂内的这对璧人无关。
鹿小济站在中堂门口,轻轻道了一声:“师兄,你好些了吗?”
羊东篱回道:“好多了,本来也没什么大碍。我这两个师弟调皮,你别在意。请坐吧。”
中堂虽然简陋,但被羊东篱打扫得极为整洁,只是这些天行动不便,桌椅上稍微落了点灰。他平日里喜欢在弹琴时焚香,房间里常是山檀或者水沉的味道,和着古琴的自然木质香味,很能让人凝神。
此琴名曰天权。只听说羊东篱祖上曾救过下凡渡劫的乐神,乐神无以为报,以梧桐制成了这把琴。虽说时间久远,此说难考,但这天权琴也实在不似凡品。
天权琴形制为仲尼式,大气古朴,十三徽位缀以白玉,更与琴面流水断纹相得益彰。其声典雅非常,欲出而隘,徘徊不去,每每弹奏,皆能激起淡淡沉香味道,可谓神奇。
“不妨事的,”鹿小济从怀里拿出两只木盒放在桌上:“这一盒是灵潜寺的檀香,另一盒是他们琉璃阁的长老刚炼制的灵药,对伤势恢复大有裨益。”
羊东篱稍微看了一会儿这两个盒子,道:“费心了。”
他以火策从筥中取了几只炭块放在风炉底下,连掐三诀,剑指一引,将其点燃。这风炉由茶圣陆羽设计,专门用于煮茶。
风炉内部又有细纹点缀,一鱼,一彪,一翟环绕其间。三物之间还有三个卦象,为坎、巽、离,分别与鱼、彪、翟对应,象征着水、风和火。
羊东篱以一只一尺长的桃木竹夹从茶盒中取了一小块茶饼,在风炉上稍作烘烤,微微烤出茶香后将茶饼置入石碾之中,开始碾茶。
陆羽的《茶经》有云:“末之上者,其屑如细。末之下者,其屑如菱角。”虽然这套石碾粗陋得很,但他运力均匀而又准确,所得也几乎都是细末。
鹿小济也没闲着,将鍑移到风炉上,又以木瓢从水方里取了些水。这水是从安玄峰的山泉里打来的,甘冽清甜,符合《茶经》中“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的上等要求。
这二人,一人碾茶,一人烧水,倒是和谐。
鹿小济以真气催动炉火,不一会儿,鍑中泉水便泛出了鱼目大小的气泡,且微微有声,到了煮茶三沸中的第一沸。
不少人喜欢在此时往水里加些盐巴、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等佐料,但认为这是“丝沟渠间弃水耳”的不止陆羽一人,鹿羊二人同样不喜欢,因此便静待泉水煮至二沸。
见羊东篱碾得差不多了,鹿小济便将合放置稳妥,又端起筛茶用的罗。羊东篱则以鸟羽拂末辅助,将碾好的茶末倒进罗中,由鹿小济轻轻筛动,将茶末筛至合内。
筛好茶末后,泉水也已经煮至二沸,鍑边的水泡像泉涌般上冲。鹿小济以木瓢舀出一瓢热水,倒在羊东篱刚放好的熟盂里存着备用。之后,她以竹夹在鍑中稍微搅动,羊东篱也用则取好了适量的茶粉,从水的中心倒了进去。
渐渐地,鍑中的泉水“腾波鼓浪”,“势若奔涛溅沫”,已然到了三沸。鹿小济将刚才舀出来的那瓢水倒进锅里,止沸的同时也在培育汤花。这汤花,薄的称为“沫”,厚的称为“饽”,细轻的称为“花”。
羊东篱则在茶水再次沸腾之前熄灭了炉火,并将煮好的茶分酌于碗中。他分茶时沫与饽的分配很均匀,显然心境平和。
这套茶具很是简陋,竹夹、木瓢等木质器具都是羊东篱自己做的,鸟羽拂末则是山上捡的,那盒茶饼也只是寻常粗茶。
所有茶具中,最贵重的可能是这风炉,他从二手商人那儿买来时有几处破损和凹陷,还是天工司的弟子帮他修补好的。
鹿小济品完一杯茶后,道:“佛门主张‘禅茶一味’,认为二者之间的理趣是相似的,空寂、清静、自在,清心雅致,向往宁和。人与茶的性,本自具足‘静、定、清、淡、雅’,却被一念无明扰得浑浊不堪。”
羊东篱闻言,缓缓点头:“正是。茶道虽然繁琐,但若能致虚极,守静笃,自有天地悉归的境界,与入定修道无异。佛家所谓‘行禅’,主张的便是在生活细碎之处修道,而不拘泥于诵经或打坐等外在形式。”
鹿小济道:“可惜世人大多不明此理,或则附庸风雅,重茶叶、茶具而轻茶道,动辄金杯银盏,以为越贵重就越高尚。真能明了其中‘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的道理的,只怕少之又少。”
羊东篱饮了一口茶,道:“是啊。若真能寂然空明,又何必拘泥于外形,耕田、手织皆可入道。比起那些卖弄虚荣的权贵,田间劳动者踏踏实实的一口加着盐巴的大碗茶,必然是更近道的。”
二人在中堂里品茗论道,一下子忘了时间,已经连饮了五杯。这五杯之后,陆羽在《茶经》里说的是“非渴甚莫之饮”,他认为此时茶已经老了。
羊东篱也这样认为。他放下茶杯,问到:“听他二人说,你想在附近走走?”
“我……都行,你尚未恢复,还是别见风的好。”鹿小济道。
羊东篱一笑:“无妨,我在房里闷了些日子,也该出去透透气了。安玄峰的秋日景色很有韵味,我带你转转。”
鹿小济见状,便也不再拦着,轻声道:“有劳师兄了。”
二人这便出了门。
顾惜舟在房间里发愣,幽幽说了一句:“所以喜欢一个人,就要跟她喝很多茶,说很多话,然后去散步。”
朱广白道:“有道理。可惜儒家经典中只写了三纲五常,却从未写过成为夫妻之前该怎么办。”话音刚落,他肚子一阵叫唤,却是饿了。
“斋堂。”顾惜舟对朱广白道。
朱广白狠狠点了下头,二人一边分析大师兄和鹿师姐的行为,一边向斋堂走去。
九月的秋风,不够暖,也不够寒,乍寒还暖间刚好足够两个人在漫天落叶里并排走一会儿。
羊东篱一身黑袍,虽在养伤,仍不失挺拔。鹿小济则一袭白衣,高挑玉立,并不显得依偎。二人也不多作言语,只是静静走着。
安玄峰弟子见了二人,都在行礼之后意味深长地偷偷看着他们发笑,心想:咱大师兄,总算是能有个着落了。
山上亭子里也有两双眼睛偷偷关注着鹿羊二人,原来是云飞扬和黄裳在亭子里闲坐。二人满脸欣慰,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有了归宿一样。尤其云飞扬,左手稍一掐算,怕是连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